小小所謂的那些人,便是錢家宗族的族長、會首。
聯宗續譜之後,這些人搭上了浙江錢氏的大船,頗有些將錢大通甩開一邊的意思。文蘊和雖然是牽線人,卻不能干涉別人家族私事。偏偏錢大通對於宗族總是懷有一份錢逸羣難以理解的情愫。
說來錢大通也是自小就住在城裡,卻將祖宗牌位、家族陵寢之地、年年祭祀先人……看得比天都重要。故而族長說什麼,他便做什麼,十分配合。而且站在他的角度,小小嫁到董氏雖然是繼室,那也是正兒八經三媒六娉娶過門的大妻,是有資格接受誥命的!
小小的兒孫也可以在董氏家學啓蒙、開筆,參加科舉,再不用承受“賤役”的陰影。
所以無論是爲了家族還是爲了小小,錢大通都覺得這是一件大好事。至於母親,只是心疼女兒嫁得太遠,姑爺年紀大了些,其他倒是沒什麼。
錢逸羣聽小小說話,胸中二魄動盪良久,方纔漸漸安寧。聽着漸起的金光咒和清心鐘聲,錢逸羣深呼吸一口,道:“不管怎麼樣,不是我家良婿。”
“哥哥,我都十八了,總不能在家當老姑娘吧……”錢小小無奈道,“說起來我家出身也不甚好,能去董家當大婦也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事。”
“那你夢裡幹嘛還哭?”錢逸羣一針見血道。
錢小小不說話了,低頭搓弄着衣角。
“夫妻之間,能說得到一塊去,能夠聊些彼此都高興的話題,這纔是正道。你跟個大你二十歲的老廢柴聊什麼?吃喝嫖賭?你會麼!”錢逸羣重重在妹妹額頭點了一下,恨得後槽牙發癢。
錢小小本想狠狠瞪回去,看到哥哥的目光,頓時又軟了,心道:哥哥出家這些日子,倒是沒了以前頹廢的模樣。竟然霸道起來。說起來,誰不希望自己的郎君是個年輕俊傑,誰不希望嫁個老實聽話,不在外面沾花惹草的夫婿?只是爲了家裡,嫁個不稱心如意的男人也沒什麼了不起。許多人不都是這麼過來的麼?
“我跟你這麼說吧!”錢逸羣站起身。“現在家裡有的,不是誰好心施捨來的,都是我掙來的!你就只管給我好好在閨房裡等着,嫁個小康之家。和和美美過日子,別整日胡思亂想!”
“哥哥,你在山上出家,怎麼掙來這麼大的家業?”錢小小好奇道,“莫非你學了點石成金?”
錢逸羣當然不能說自己打劫人家密室的事。隨口糊弄過去。他見錢小小不再說嫁給董氏的事,這才意識到妹妹只穿了中衣,赤着腳,也不知道會不會着涼。連忙拉起妹妹的手,道了一聲“如意”,回到屋裡。
“哥哥,你纔回來,別惹爹孃生氣,我其實無所謂的。”小小拉着錢逸羣的手。柔聲說道。
錢逸羣看得出她已經很困了,說話間硬忍着哈欠,眼皮不住打架,看了讓人心疼。他安撫好妹妹,收了翠巒山。縱身躍出窗戶,還不忘反手拉上了窗門。
看了看現在月亮正當中空,錢逸羣索性直接去了高仁下榻的別院,取出個蒲團。直接露天席地打坐等待天亮。
正月夜裡的寒風對常人來說如同鋼刀刮骨,別說坐一晚上。就是出來上個茅廁都是無比堅信。錢逸羣心神守一,心中誦持金光咒,自然有一股別樣溫暖,周遊全身,那徹骨寒風在他身上,就像是吹面不寒的楊柳清風,無比舒暢。
高仁臥在牀上,突然隱隱聽得鐘響,引人入靜,心中疑惑,不免起牀探看。他將窗子推開一條縫,立刻便被看到錢逸羣坐在月門牆根,身上罩着一層金光,更勝明月。
高仁合攏窗門,暗喜道:這小子果然是道緣深厚,只是不知能否繼我衣鉢,還當再看看。
雖然並未下定傳授衣鉢的決心,高仁卻嘴角含笑,回牀上入定去了。
天過五更,雞鳴三遍,高仁推開門,伸了個懶腰,衝錢逸羣吼道:“喂,你這小子!大半夜不睡覺,守我門口作甚!”
“怕誤了與老師約會。”錢逸羣連忙爬了起來,疾步上前。
“急什麼!”高仁轉身往裡走,“下座的功課也不做麼!”
下座自然也有功課,要按摩足三裡、涌泉,叩齒、摩臉,一整套功課下來人才能精神抖擻。若是直接下來就走,時間長了對身體頗有害處。
錢逸羣連忙補了功課,跟了進去,笑道:“問老師早安,可要用些什麼點心?”
高仁指了指桌上的糕點,都是蘇州名產,道:“你隨便吃些吧。”
“學生不敢。”錢逸羣連忙道。
高仁也不多勸,道:“這樣,那咱們就開始吧。”說着也沒有那麼對過場,當下將陣法奧秘一一點破,讓錢逸羣頓時有耳目一新之感。
“我這麼說,你可聽明白了?”高仁講完,又一一細問,不漏過一個關節。
錢逸羣心中細細過了一遍,確定沒有了疏漏,方纔放過。
高仁見錢逸羣悟性高,心中自然歡喜,又細細將陣圖佈置的修行法門,各種取法古陣的素材,一一詳述。
最早的陣法可以上溯到伏羲時候。伏羲演八卦,就是最根本的陣法。後來文王被囚羑里,作六十四卦,開創了陣法千變萬化的基礎。後世陣法家以孫臏爲集大成者,收錄演繹上古至當時的陣法共一百零八個。
高仁搖頭晃腦道:“陣法除了虛實之分,還有內外之分。內陣是以自己靈蘊在體內佈陣。我們現在用的虛實之陣,都是外陣。”
錢逸羣點頭表示明瞭:紅娘子的易容陣便是那種內陣。他又聯想到自己的震鈴,一經加持便可以讓人身輕如燕、敏捷無雙,看來也是一種內陣。
一念及此,一絲久遠的記憶浮現出來。錢逸羣從金鱗簍裡翻出極快碎了的玉片,呈給高仁,道:“老師,當日我在王心一府上遭遇金國的范文程,他佈下御虛照影陣,但是學生又從他身上搜出了這個,不知是否有關聯。”
高仁掃了一眼,道:“這玉符上的確就是御虛照影陣,哪怕修爲平平之人,也能觸發。這該是茅山黃元霸的東西。”
“他也投了金國!”錢逸羣一驚,心中暗道:幸好我已經把他幹掉了。
“那倒未必,他是個有奶便是孃的人。”高仁道,“只要給錢,他什麼都賣。不給錢,就算自己老子親孃求他都沒用。此人鑽研符陣,的確有些門道,起碼找回了許多古符。”
“啊?玄術不是應該一代更勝一代的麼?”錢逸羣覺得即便是如今傳承體系比較薄弱,這種東西肯定也是後人比前人更繁雜多變,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可不是簡單的謙虛。
“當然不是。”誰知高仁一口便否決道,“玄術一道,有個關節十分詭異。”他在腦中搜羅片刻,道:“我求學時便十分疑惑,至今未解。在唐朝以前,我華夏的玄術大多是極強的霸道之術,清修一脈都是各家隱傳,很少拿出來說話。然而唐季之亂,清修之道反而在亂世中大興!”
錢逸羣暗道:果然詭異。若說是亂世,那些霸道的玄術應該更爲人所鐘意纔是。比如我,若是生在太平時候,肯定求清靜大道,破碎虛空去了……正因爲身在明末亂世,才必須一門心思求法術保家人平安啊。
“這也罷了。”高仁道,“道門皆有天運,我一個凡人也不能妄測。更讓我好奇的是,玄術經過唐末之亂,在五代時略有蕭條,到了宋代卻脫胎換骨一般。”
“怎麼?”錢逸羣好奇道。
“曾經的殺人術漸漸失傳,流傳在世的都是許多實用術。”高仁輕輕拍着桌子,不自覺中將錢逸羣視作了一個可以交流的對象。他道:“比如陣法,唐以前的傳承基本都在兵家,說穿了就是殺人、用計、設伏,爲打仗效力。五代以後,陣法大興,許多怪陣都冒出來了。”
高仁所說的怪陣,說穿了便是從軍陣轉爲民陣的陣法。有人佈陣保存食物新鮮,有人佈陣讓屋內涼爽,還有人甚至佈陣傳送消息、貨物。
“南宋時的道濟和尚,便曾佈下陣法,運木材三百根,根根都從井裡來,世人以爲神仙術,其實便是當時的陣法妙用。”高仁舉例說道。
錢逸羣聽說過濟公運木頭的事,沒想到竟然是陣法,略略吃驚道:“這比殺人術更強啊!我若是有這般能耐,肯定要傳佈天下,利益衆生的。”
一旦此陣傳佈後世,得餓死多少物流公司!
高仁瞥了他一眼,道:“願不可亂髮。”
“求老師傳授則個。”錢逸羣笑道。
“我不會。”高仁直截了當道,“其興也勃,其亡也忽,宋人正是耽於這等小術,忽略了軍國大術,終究難敵北蠻鐵蹄。”
“唔……兩手抓,兩手都要硬。”錢逸羣辯解一句。
一時話不投機,高仁也不多說了,只道:“如今玄術式微,你若有心從我學,只能以軍國之術入手。我今日先傳你一個八門混天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