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停了,朝議結束了。?
小半月前被勒令禁足在各自王府邸的三位皇子中,兩位取消了禁足,一位被罷黜爲庶民。此次,只要牽扯進天下第一家家事的都將冠以誹謗朝廷,勾結草寇的大逆之罪。參與還是沒有參與,有證據還是沒有證據,這都不重要,重要是王上的意思,摻和天下第一家的家事,就是對皇權的挑釁,絕無可容的道理。?
夏日暴雨後的雷霆一擊立顯無情最是帝王家的箴言。?
和同僚們拱手告辭,從金殿上紛紛兢兢戰戰退出。旁人眼中獲益最大的蕭大人面上絕無一絲喜慶,一身冷汗更是浸透了衣袍。?
蕭大人低着頭匆匆鑽進了自家候在宮牆外的家轎,顫聲叮囑着趕緊回家。江氏的謝恩摺子定會在朝議上惹出朝議是意料中事,只是萬萬沒有想到,藉着這場朝議,對經久未決立儲的事宜,王上居然會決斷得這樣快,這樣狠。?
抹着不斷滴下的冷汗,想起王上似笑非笑的臉色就後怕不已的蕭大人喘着氣無法平息心境。中宮一無所出的前提下,爲家族的將來押注,朝中誰家沒和可能會繼位的庶出皇子們有個牽扯,作爲蕭家族長,他所押的偏生就是今日說不得的下下籤。眼睜睜看着這場醞釀已久的皇儲之爭在王上聯合塞北的江氏將其吹得灰飛煙滅,驚得哪個不是膽寒,這回若不是牽扯了個將這趟子渾水攪得越來越渾的言家,蕭家百年基業算是到了盡頭了,撫住心悸不停的胸腔,萬幸,好生萬幸啊!?
*****?
西街的錦繡齋的雅室內,帶着的眼睛的都在看着,帶着耳朵的都在聽着,交換把玩着山子雕玉器的各位謹慎刪去滿耳鶯聲燕語,專注着一牆之隔的臨街傳來的陣陣熙熙竊語,朝議究竟做了什麼樣的決定?究竟發展到了什麼地步了?揣測不停撩撥着在座好奇的心境。?
耐不住動盪的心情,也不想多待了,指點了些閤眼的雍容妝奩,算是送與給府內內眷或是姐妹的小禮了。?
送上門的生意果然好做,眼面前的果然都是些身份的貴公子,出手很有分寸,買賣做得也很順暢。至於被特意隔開的距離之外的蕭大公子,依舊自在的自個兒待着。?
做成了好些買賣,各自盤算着告辭的得體理由,一聲轟然倒塌碎裂的響聲驚動了內室起身準備告辭的諸位,隨之,鋪內的女孩兒們的驚呼和貨架倒塌的聲響不絕於耳,洪亮的大喝陣雷般響起,“砸!給我往死裡砸!”?
哪個如此大膽?一直都被撇在一邊兒的蕭泓擡眼,內室坐着的都是些和蕭泓還算交好的都是有身份的,在他們眼面前居然有這樣的事情,讓人好生不悅,齊齊撩起了珠簾出去看看。本雅緻的鋪內已然是一片狼藉,齊齊皺起眉來,這是那個在滋事??
鋪內涌着好些青衣僕役都在竭力拖着抱着一個撩着袖子揮着棍棒打砸花架上擺件的一位束冠的錦衣公子,千方百計的阻攔卻反被蠻力拖扯摔得苦不堪言。?
先沒問究竟怎麼回事,言家耀輝當即招呼也受驚了的夥計立即將避在角邊驚得花容失色的閨秀們往雅室中請。一邊安頓着這些閨閣女子,一邊連忙給一旁的夥計遞出了個眼色,意會了的夥計趕緊跑去報與就近的巡捕班頭去。隔着珠簾兒往外看,將她們擋在後面的公子們寬闊的後背讓受驚了的懼意也緩和下來。?
好幾個青衣家僕都生生壓不住這位還在到處揮棒打砸着,一眼見言家耀輝,當即大喝起來:“兔兒爺!打死你這個下作的東西!”?
沒等蕭泓動容震怒,言家耀輝身邊兩個隨侍揮着偌大的拳頭已經衝了上前,他們絕容不得所侍奉的三少被人如此辱罵。?
眼看着有人打過來,那些緊緊抱着這位的家僕當即放了手,拳風到處,一身蠻力的錦衣公子迎着迎面的拳頭硬碰了一記,當即踉蹌着被逼退出了鋪子外,居然還沒顯出傷勢。?
盯着踱步走出鋪門的這些位,再次扯着嗓子嚷嚷着,“原來有這麼些給姓言的兔兒爺撐腰,難怪呢,都躲一個屋裡了,做什麼齷齪事。”娼妓小倌這些還算好聽的,難聽的污言穢語已然不絕於耳,避在店堂內室中的閨秀更是羞惱不已。?
聽得三少被辱,兩位隨侍憤然拔出佩刀就要上前,“住手!”言家耀輝喝住怒目的兩位侍從,有這麼些公子們在,用不着自己個兒當出頭鳥。?
這樣的吵鬧,當即聚來了好些路人,其他些鋪面的也都跑了出來探看,這是出了什麼事端?污言穢語聽得路人都在指指點點竊竊私語起來,神色中都張揚着些詭異。?
眼前這一出看得大掌櫃面色慘變,一旦蕭公子戀慕言三少的傳言傳開後,這就是後果,若不能將眼前的事端妥當解決,之前花費心機鋪下的風光定會在瞬間消散。?
肆意的辱罵聽得牽連在場的無不皺起眉頭。被言家三少呵斥住的隨侍滿目凌厲,緊握刀柄,只等着三少發話,是生是死,他們絕不猶豫。?
皺眉看着眼前這位,林政皓等人都認得,是京中出了名的混人,家世顯赫,任誰都要讓上幾分,言家耀輝來京城也不過比他們早小半月,折騰着到處拉攏關係還來不及,應該不會招惹上這種人吧。?
任其謾罵的言家耀輝靜靜看着這位,毫無印象,他決然未曾和這樣的人識得過,更無結怨的可能,這位究竟是誰?如何和他接了怨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來得還挺適宜。?
“這下,您滿意了吧。”看着眼前口吐污言穢語的這位衣着錦緞的這位,言家耀輝淡然。話是說給隔着好幾個人的蕭泓聽的,旁邊的也都聽得凜然通透。言禍下,只有是非,沒有公理。?
去塞北的那麼些人都看着瞧着議着,想閉口不談絕無可能,可任誰也始料未及,居然會是以這種齷齪的方式將蕭泓和言三的事情挑了出來。?
沒人阻攔的謾罵已然失控。同行的衆公子拖住凌厲拔劍的蕭泓,低聲道:“您想讓三少更難堪嗎?這時候出面干涉,只會更落了別人口舌,全無好處。”?
這話不假,本習慣了言家在談笑風生中就將市井流言消於無形的場面,真切見識了市井齷齪言禍,激怒的蕭泓難以自持。?
擡眼看一旁毫無阻攔之態的言家耀輝,想起了昨日在十里亭,言家三少曾經淡然言語道:“……自出生起就在市井流言中長大,對應之策信手拈來,毫無在意,若這件事只是在流言蜚語中傳遞這麼簡單,言三又何必自尋煩惱跳進這紛紛擾擾中來。比市井流言要可怕多得多的是根深蒂固的法度。”?
直言對市井流言毫無畏懼的言家耀輝將如何策應眼面前的事端?旁觀着的林政皓好奇到了極致。?
越聚越多的人羣在呵斥中立即散開了一條路,一行如狼似虎禁衛軍衝了進來,唬得旁觀的都連忙迴避開去。一把扭住謾罵着愈加聽不得的污穢言語的這位,頑抗掙扎中,仗着身份,更是破口大罵。?
“大罪之人,休放肆!”糾纏會兒,不耐的禁衛揮起刀柄擊向還不知道眼下深淺的這位腦袋,額上當即涌出血腥,唬得一旁無人不是噤聲打顫。扭住見血當即軟了下來的這位,推搡押解往刑部去了。?
瞧着剛纔還是頂着尊貴的身份胡作非爲,轉眼昔日貴胄頓時淪爲大逆罪人,議論聲頓時有些兒變了,這無端的是非究竟是怎麼回事??
“好些大宅子被禁衛軍把住了,據說是犯了了不得的大罪,”擠着過來瞧熱鬧的散發着看到的聽到的事兒,“剛纔的這位公子就是在半路上聽說自家也被定下了欺君罔上的罪名,憤憤不過,專程跑來找揚州言三晦氣的。”?
原來如此,揚州言三可倒黴了,不過……這朝廷上的事兒和揚州言三有什麼關係??
眼前的一出鬧劇算是暫時停下了。?
側目看了被一衆阻攔着的蕭泓一眼,“備筆墨,”沉靜以對的揚州言三終於開口了。?
備筆墨?什麼意思?擡眼看過去,言家小三漠然的神色看得勸着蕭泓的旁人都暗自一驚。脫下溫厚的表象,爲了能活下去的言家耀輝無比堅韌。?
還在不停轉動着千百心思想要找出個合適法子的大掌櫃聽得一怔,看示意他去拿筆墨的三少怔了好會兒,陡然大悟過來,掩不住喜色,趕緊張羅着筆墨紙硯起來。?
這出坐待的禍端,卻是送上門來的實實在在翻身的好時機。?
公然侮辱一位爲君父分憂受禮部嘉許的六品員外郎,公然侮辱對抗擊北狄蠻夷受王上讚譽有加的簫將軍,公然侮辱在塞北立下衛國功勞的世家子弟,公然打砸爲朝廷繳納稅銀的商鋪,受得這般公然的侮辱,揚州言三高舉狀紙敲響了京兆府的伸冤大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