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言問

對於薛家四公子的事,莊籬倒是能笑一笑,只是當聽到雪柳說死的人是李十郎美妾時,她心裡已經感覺有些不妙。

這個人她見過。

雖然只是夢裡一瞥,但……

“你如今神魂不穩,極其容易沾染他人執念,且不要動用化夢之法,好好蓄養生魂。”

莊夫人臨行前的叮囑在耳邊縈繞。

李十郎和美妾都是活人的時候,與她虛實有別,互不相干。

現在美妾死了,人死魂散,但因爲滿含怨憤,怨生執念,執念殘存天地間。

有過擦肩而過結下的機緣,這執念只怕會纏上她。

或者說,她神魂不穩,極其容易被外物侵擾,招來了這縷殘念。

果然……

莊籬看着四周,尖利的哭泣聲對她來說沒什麼,但四散的霧氣將夜色隔絕,原本清晰的前路城池都變得模糊。

她試着再邁步,腳下也不再是堅實的地面。

如果是以前不過是揮袖拂去,但經歷過一次生死好容易保下這條命,連揮袖的力氣都沒有。

但不驅散這個執念,只怕她只能被困在這裡,走不到她想去的地方。

不能強行驅散,那就只能讓它自願散去。

哭聲從四面八方來,莊籬擡手在脣邊輕輕拂過,有一枚字被揭下來,墨黑的字在手中燃出光亮,旋即湮滅消散。

“你有何噩夢難消?”

隨着她這句話,縈繞不絕的哭聲停下,霧氣也漸漸凝聚,夜色重新清晰,空寂的街道上浮現一個女子。

雖然身形虛浮,但可以看出她年紀二十左右,髮色烏黑挽着靈蛇髻,臉上未施粉黛,白裡透紅清純可人,但又有一雙丹鳳眼水波流動嬌媚。

可以想象,活着的時候是怎麼樣美貌動人。

“他殺了我!是他殺了我!”

女聲尖利,滿含怨恨。

莊籬問:“他是哪個?章九郎嗎?”

但殘念就是這樣,沒有了神魂,看起來是這個人但又不是這個人,說不出來更多的話。

“他說過與我永世不分離,他怎能騙我?”

哭泣聲再次傳來。

女子擡手掩面,身形浮動,不再是先前華麗,變成了落水模樣,長髮垂散,衣衫紛亂,水不斷從身上滴落,在腳下彌散。

“我要他親口對我說個明白!”

莊籬看着彌散的水,恍惚間宛如站在了金水河中,耳邊有水聲嘩啦激盪,夾雜着船工的吆喝,女子們的笑聲,她擡頭看,見那一艘樓船在河面上緩緩駛來,燈火璀璨,其上人影交錯,珠光寶氣,富麗堂皇。

……

……

這一次春月沒有睡過頭,而且不知道是出門應酬累了,還是怎麼了,一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踏實,乾脆天光剛亮就起來不睡了。

她進來內室,莊籬還沒起牀,不過人也醒了,坐在牀上喝水。

春月半蹲在牀邊,等着伺候她起身,拿起鞋子有些怔怔。

這次鞋底倒沒有髒,但鞋子是溼的。

是少夫人昨夜不小心把茶水灑在上面了嗎?

“我再睡個回籠覺。”莊籬喝了幾口水說。

反正也不用給夫人請安,應該也不會再出門,春月含笑點頭:“我去給梅姨娘說一聲。”

今日也到了梅姨娘問安的日子。

春月應聲是,將溼鞋子拎起來,剛要走,莊籬的聲音又從帳子裡傳來。

“春月,你打聽一下,那個溺死的妾叫什麼。”

那個李十郎換賭資的美妾?春月微微驚訝,少夫人還記得這件事啊。

到底也還年輕,有些好奇吧。

“好。”她也不多問,應聲是。

這件事很好打聽,春月都沒有去問雪柳,來跟梅姨娘說話時,梅姨娘很是忐忑不安,拉着春月打探少夫人是不是厭煩她。

春月再三說不是,是少夫人沒歇息好,今天不想見人。

梅姨娘也不太信,看到春月拎着繡鞋溼了,搶着要親自來洗。

“小丫頭們不會洗,都洗壞了。”她說。

春月無奈只能讓她洗,否則梅姨娘更加不安。

“你聽說李十郎千金買美,花小娘一怒跳江的事了嗎?”梅姨娘一邊洗鞋一邊眉飛色舞說。

已經傳開了嗎,春月有些驚訝。

梅姨娘說:“我娘那時候在河邊給廚賞買魚,親眼看到屍體了,哎呀真是嚇人。”

梅姨娘是家生子,爹孃都在府裡當差,隨着她當了姨娘,爹孃在府裡也都得了美差。

親眼看到了啊,春月忙坐下來:“姨娘快講給我聽聽,我跟少夫人出去一天,什麼也不知道。”

這件事看起來熱鬧,其實也很簡單,只是因爲涉及的人物比較有名而吸引人。

李十郎是大將軍李家的子弟,大將軍李成元帶着千牛衛殺了蔣後,擁立長陽王,作爲撥亂反正的功臣,幾乎能與宰相朱興建幾乎平起平坐。

李十郎作爲李氏子弟,自然與其他權貴子弟一般花天酒地,揮金如土。

“李十郎去年領職去金陵,對當地花魁一見傾心,花了一千金爲花魁贖身,帶回京城來。”

“帶回來不到一個月吧,在上官月的樓船上缺錢用,就把這個花魁賣給了章九郎。”

“那個花魁哭鬧去投了金水河,淹死了。”

春月將聽來的事告訴莊籬,這些倒也都是雪柳說過了,雖然沒這麼詳細。

不過還有一些雪柳不知道或者沒講的。

“那花魁的婢女找到屍體後,除了說章九郎殺人,還說李十郎忘恩負義,謀財害命。”

聽到春月打探回來的消息,莊籬握着茶杯看過來。

“謀財害命?”她問。

謀誰的財?

那花魁?

但春月卻不知道了,搖頭:“沒多久官府的人就來了,將婢女和花小娘屍首都帶走了,後來….”

她停頓一刻。

“官府拖了兩具屍首出來,送去義莊葬了。”

正如她所料,那婢女受不得二十杖,人牙子剛來就嚥氣了,人牙子自然不肯要,只能義莊裡席子一裹着埋了。

那美妾自然也是如此,李十郎給她一席子裹身還被贊仁義。

莊籬沒有再說話,喝了口茶。

“說起來,這花魁也是糊塗,被轉賣就轉賣了吧,只怪自己遇人不淑罷。”春月輕嘆一聲,“她一個女妓,煙花之地出身,見慣了逢場作戲,何必尋死覓活,死又如何,不過是讓世人看一場笑話。”

莊籬倒沒有什麼感嘆,只問:“她叫什麼?”

春月忙說:“花小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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