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涼的夜,深沉冷寂,樓下的畫舫靡靡之音漸歇,兩人並排而坐,各自飲酒,卻不再說話。
許久,他輕聲的問:“爲什麼不願意。”
沈晏寧沉默看他一眼,他目視前方,並沒有看她,可他低沉略啞的聲音裡似是帶了一抹哀傷與挫敗。
她無奈一嘆,手掌想要撫上他略顯浮腫的半邊臉頰,指尖剛剛碰觸到他溫熱的皮膚,便觸電般收回。
她愣怔了一瞬,迷惘的眸子霧氣升騰,她撇開臉,低頭,柔聲問道:“疼……不疼?”
他惱怒側顏,墨玉般的眸子在漆黑的夜裡亮的嚇人,眸中的隱忍和傷痛之色更勝!
他伸手,抓過她剛剛碰觸過他臉頰的手,交握在一起,一同撫上受傷微腫的臉龐,他緊盯着她,沉聲問:“既然關心,爲什麼不願意!”
沈晏寧有一絲慌亂,輕微掙扎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卻被他緊緊的握住不得動彈,最終她放棄了,不再掙脫卻也不敢看他,只低低的,模棱兩可的回道:“原因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北溟羨急切否認,胸口劇烈震動,眸中竄上一簇火焰,牙槽咬得死緊,片刻又鬆開。
他壓着脾氣,儘量用平靜的口吻,說道:“別拿什麼不可預知的未來當藉口,爲什麼喜歡卻一再拒絕,我要理由。”
沈晏寧對上他沉怒的眸,被他眼中的熾熱燙的索瑟一下,用巧勁收回手,捂住自己的臉,不去看他。
他要理由,沒有理由。
即便有,她不能說。
有些事,她決意一意孤行,那便只能獨自承受!
他什麼都不知道,又憑什麼這般咄咄逼人?!
她壓抑着,硬撐着,獨自忍受來自心口尖銳的啃噬疼痛。
她聳動着雙肩,他以爲是他逼迫的狠了些,惹她哭了。
他懊惱的一拳砸在身側的瓦礫上,頹然的垮下肩膀,不明白她爲何不肯對他敞開心扉,而他卻不忍心再次殘忍逼迫。
沈晏寧聽見響動,自雙手中擡頭,緊張的朝他
的手看過去,確定沒有破皮流血,才略略放心。
她玉白的臉上沒有淚痕,她其實並沒有哭。
而她細微的動作,關切的眼神全都被他一一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猛的,他也抑制不住胸中燃燒的怒焰,仰頭,大灌一口酒,汲由烈酒的辛辣來緩解心口苦澀和疼痛。
“殿下。”沈晏寧幽幽嘆一口氣,恢復平靜道:“並不是所有喜歡都要擁有,就如同這漫天繁星,我們迷醉於它的美麗,卻可望不可及。如現在這般,在這裡默默欣賞不也很好?它們自有天地,我們無法干涉和觸碰。”
“你想說什麼?”北溟羨幽深的目光在她平靜的面容上梭巡,想要尋找答案,卻絲毫窺探不到任何訊息,心中懊惱。
學着她的樣子,他仰首,看漫天繁星,鋪陳天際的星星,像一粒粒珍珠又似一顆顆碎玉,綴在一塊無邊無際的黑幕布上,那麼澄澈寧靜,肆意綻放所有璀璨光華。
秋末的夜,潮溼在空氣中慢慢浸潤着,周圍彷彿瀰漫出一層淡淡的感傷。
他沉吟一下,嗓音似是被感染了一般,帶着特有的沙啞,問:“你是想告訴我,對自己能力範圍之外的事情不若袖手旁觀,獨善其身?”
沈晏寧點頭,在心底暗讚一句:聰明。但實際上,她很想直白的告訴他,不要管她的閒事。
她抿一口酒,習慣性的吞嚥下苦澀與辛辣,淡漠的問:“敢問殿下,即便今日婚嫁之事,我答應了你,下一步,你要怎麼做?”
下一步?
當然是下聘,娶你。
北溟羨擡手,用衣袖抹去嘴角溢出的冰涼液體,似是不甘,卻沉默不語。
沈晏寧卻十分冷靜的分析,道:“殿下覺得此時求娶晏寧合適嗎?即便,隨了殿下心意,我們結爲夫妻,你將永遠回不去穹北,甚至,因爲你冒然妄動,會有生命危險,這些你都考慮過嗎?”
一個穹北質子,在西魏娶了西魏國大將軍的嫡出女兒,這是潛藏着怎樣的野心和目的?任何一個不算白癡的君王都會看透這事背後的意義,決不
允許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那麼,最後的結果,必然是質子離奇身亡,再由穹北挑選合適的皇子過來,繼續成爲質子。
“殿下在西魏,代表的不僅僅是你自己,你的身後是穹北。在西魏,若不是有太后,殿下何以能如此輕鬆度日?你的身份決定了你永遠不可能娶我,你的婚姻無法全憑你自己作主,你終將是政治的犧牲品。我說得對嗎?”沈晏寧輕聲的問。
她的語氣平靜,聲音清冷,字字如刀,句句戳中北溟羨的心窩子,他彷彿不堪忍受那樣的銼刀之痛,深吸一口氣,牙齒摩擦發出輕微的刺耳的“咯咯”聲,在寂靜的夜中瞬間消散。
兩人之間的氛圍陡然間凝重起來,潮溼陰冷的空氣中彷彿有金戈鐵馬的殺伐煞氣,沁入肌膚,使人莫名膽寒發憷。
“所以,我們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沒的,喝酒!一醉解千愁!”
沈晏寧偏頭,看他冷凝俊酷的側顏,換上輕鬆的笑,撞他一下,衝他揚起手中的酒壺,示意他乾杯。
北溟羨深鎖眉頭,心情鬱郁,可看她難得的笑顏如花,他捨不得做個破壞氛圍的劊子手,只得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無奈的與她碰杯。
她的問題,他心知肚明,卻不認同。
他若是想要,只有他的能耐。
可他望進她漆黑的眸子裡,總覺得那裡有她刻意隱藏的,她不想讓他知道的事情,那纔是真正解開她不願意跟着他的最終答案。
他沉靜睨着她,總似看不夠一樣,在腦海裡刻畫着如玉般清麗的容顏,待他想要更進一步探究,她卻十分機敏的隱藏。
北溟羨悵然長嘆:臭丫頭,總會讓我查到的,等到那一天,你再無處可逃,看本王怎麼收拾你!
兩人又各自暢飲一番,酒壺裡面已經沒剩多少酒了,沈晏寧喝得有點多,又一次,像上回那般,暈暈乎乎的,坐都坐不穩。
“痛快!我想,我已經愛上這酒了!”
終於,她忍不住頭暈,一仰頭,整個身子重重的撞在瓦礫上,她卻發出愉悅的笑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