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在聽到蘇淺殤提出“假肢”以前。陌南秧從不覺得秦澤西是個殘疾人。她潛意識裡總覺得,秦澤西遲早有一天會重新站起來。殘疾只是暫時的,他不會永遠殘疾下去……絕對不會。
可是此時此刻,她不由的去質問自己:爲什麼不會呢?
直到這一刻,她才終於意識到,秦澤西和其他殘疾人相比。沒有什麼不一樣的,他很有可能這輩子再也站不起來了。換個不靈活的假肢勉強維持走路,甚至很有可能是他所能得到的最好的結局……
那天晚上她和蘇淺殤聊了很久。她花了相當長的時間去深入瞭解了一下蘇淺殤的治療方案,最後,她決定冒個險。
“好,我答應你。”陌南秧深吸了一口氣。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的語氣開口道:“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讓秦慕澤幫你找到你想要找的人,也請你盡你最大的努力。治好秦澤西的雙腿……我想要他有一雙完整的,健康的。不遜色於任何人的雙腿,我想要他能跑,能跳。能像以前一樣隨心所欲。自由任性的活下去……所以,拜託了,蘇醫生。”
她把她的計劃告訴了蘇淺殤,蘇淺殤眼底閃過幾絲震驚,雖有些困惑,卻沒有多問。
她只想找到她想找的人,至於其他事情,說實話,蘇淺殤並不關心。
就這樣,兩人達成了最終協議:蘇淺殤幫陌南秧治好秦澤西的腿,而陌南秧則幫蘇淺殤找到她想找的人。
所以,陌南秧來到了秦慕澤的面前,不動聲色的提出了自己第一個條件。
“別忘了,你剛剛可答應過我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彌補你自己犯下的過錯的。”陌南秧舀下一勺香濃的奶油蘑菇湯,一邊兒舔着勺子,一邊兒提醒秦慕澤道:“吶,現在你的機會來了,醫生都給你找好了,你可要好好把握機會啊!”
好嘛……說半天原來是在這兒等着自己呢?秦慕澤叉了一大塊兒蝦肉塞到了陌南秧的嘴裡,又好氣又好笑的開口道:“行行行……你是老大,我聽你的還不行嗎?”
明知道這是個坑,秦慕澤卻不得不跳……這種感覺還真是……說不出的酸爽啊……
幫秦澤西治好他的雙腿,替秦澤西保護好倪家……下一步呢?是不是要把秦家還給秦澤西?秦慕澤悶不做聲的切着自己盤子裡的牛排,面上雖依舊保持着溫柔寵溺的笑,心裡卻越發的不是滋味。
陌南秧這不是要與他和好,她是要摧毀他,徹底的,完全的,用他自己的雙手將他摧毀……可悲的是,他深知這一點,卻依舊沒辦法拒絕她。
他只能按她說的做,因爲……因爲他自我毀滅,總比勞煩她親自動手毀滅他,要好得多。
畢竟,她現在是孕婦,他不能讓懷有自己骨肉的孕婦爲如何毀滅他而煩心。
這也許就是報應吧……秦慕澤凝着半生的牛排上被厚重的刀叉按壓出的鮮血,心裡不由的發出一聲沉悶的苦笑:他是整個秦家的報應,而陌南秧,則是他的報應。
“你看上去好像不太高興。”陌南秧嚼着嘴裡味道鮮美的蝦,看似漫不經心的問道。
這話說得也太直接了吧?聞言,秦慕澤在心底冷哼了一聲:說得好像,你還在乎我高不高興一樣……
“沒有。”秦慕澤將切好的牛排放進了嘴裡,半生不熟的牛肉瀰漫着腥甜的血腥味,這味道,讓秦慕澤苦澀的心,得到了片刻的緩和。
“不高興就說嘛。”儘管秦慕澤否認了,可陌南秧依舊不打算放過他:“你這個人最大的問題,就是什麼事都憋在心裡面。”
陌南秧拿勺子指着秦慕澤,滑稽的動作配上一本正經的表情,看在秦慕澤的眼裡,竟有種意外的萌。
完了……秦慕澤絕望的扶住了自己的額頭:自己一定是中邪了,都被她算計到這種地步了,居然還覺得她很可愛?
沒救了,秦慕澤,你徹底沒救了!
“我們以後可是要在一起過日子的。”陌南秧言辭鑿鑿的教育着秦慕澤,大道理講得一套一套的,跟早就打好了草稿似的:“你不能總是什麼事都不告訴我,有問題我們可以討論,可以一起解決,你什麼都不說,會給我一種你根本就不想跟我一起生活的感覺……”
一起過日子嗎?儘管知道這是她爲了矇騙他所編造出來的謊言,可不知爲何,秦慕澤的心裡竟升起了幾抹沒由來的期許。
他從來沒有體會過正常人的生活,小時候,因爲母親的工作不太體面,爲了不讓周圍的人歧視他,他們總是隔三差五的搬家,顛沛流離中,他體會不到人情的暖,只能感受到人心的冷。
後來,母親終於辭掉了夜總會的工作,嫁給了他的繼父……如果秦暮寒沒有出現的話,他應該能像正常人一樣活下去吧?
只可惜,上天沒有給他這個機會,秦暮寒的出現毀掉了一切,他變得越來越不像一個人……他沒得選,他只能咬牙把人性拋棄掉,否則,便是死路一條。
世界從未給過他溫情,不過沒關係,他不痛恨這冰冷的世界,因爲他也從未給過世人溫情。
可這不代表他能一直冷漠下去,如果有選擇的話,他也想嘗一嘗溫情的味道,像電影和武俠小說裡演的那樣,冷血無情的戰爭機器,被溫馨甜蜜的親情,或刻骨銘心的愛情所打動,最終放下屠刀,歸於平凡。
平凡的力量真的有這麼大嗎?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對方是陌南秧的話,他願意跟她試試,看看沒有殺戮,沒有爭鬥,沒有勾心鬥角,沒有爾虞我詐的生活,是怎樣一番模樣。
“你真的想聽?”秦慕澤妥協了,凝向陌南秧的眼眸裡,第一次沒有摻雜任何的僞裝。
他真誠的眼神讓陌南秧的心不由的軟了一下,鬼使神差的,陌南秧點了點頭。
“好。”秦慕澤放下了手裡的刀叉,坐直了身子,正視着陌南秧,坦言道:“我有點兒吃醋,你剛剛提的那兩個要求,全都是在爲秦澤西謀利……給秦澤西治腿的事,我責無旁貸,替你關照倪家,報答倪家給你的恩惠,也確實是我該做的……可是爲了倪家跟謝家撕破臉……代價有點兒太大了吧?”
“那你就不要跟謝家撕破臉啊。”陌南秧說得輕鬆,她眨巴着大眼,十分無辜的表示:“你這麼厲害,難道還想不出既能保全倪家,又能不和謝家撕破臉的辦法嗎?”
這下,秦慕澤無話可說了,儘管他有滿腹的槽點,可他沒辦法開口講出來……完全沒辦法!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陌南秧插起一隻肥美的蝸牛遞到了秦慕澤的嘴邊,神色狡黠的向秦慕澤撒嬌道:“相信自己嘛……你可以的!”
秦慕澤動作僵硬的咬下陌南秧遞過來的蝸牛,本該甜甜蜜蜜的“餵食”,此刻,卻讓他覺得莫名的詭異。
——自家老婆究竟是在耍他,還是真的覺得他有能力不費一兵一卒,便讓倪家和謝家休戰?
“你對我還真是……”秦慕澤乾笑了一聲,銳利的眉,尷尬的半皺着:“有信心啊!”
“那是當然的了。”陌南秧單手支着下巴,半真半假的笑道:“你在我心裡,可是無所不能的……”
她這話吹捧他的嫌疑很大,不過秦慕澤還是破格決定先信她一回。
“行了,別拍馬屁了。”秦慕澤伸手替陌南秧擦了擦她嘴角殘餘的湯汁,低聲笑道:“來說說你的第三個要求吧……我現在已經緩過神來了,請盡情的繼續炮擊我吧。”
他幽默的語句再次把陌南秧給逗笑了,這種心平氣和的坐下來插彼此兩刀的感覺……居然意外的不錯。
他們兩個,果然都不是正常人。
“最後這顆,可是枚原子彈。”陌南秧脣角的笑意越來越深了,她彎着眼睛目光深沉的凝視着秦慕澤,挑眉問道:“你確定,你承受得住?”
“受不住也得受啊……”秦慕澤攤攤手,擺出一副“我能怎麼辦啊,我也很絕望啊”的表情來:“我在你心裡都已經變成無所不能的超神存在了……還有什麼承受不住的?”
“噗——”陌南秧再次笑出了聲,這樣幽默的秦慕澤,讓她緋紅的眼角,染上了幾抹動人的笑。
“第三件事。”淺笑過後,陌南秧擡起頭來,對上秦慕澤岑黑如墨的眼眸,一字一頓道:“我要你放下仇恨,不再去報復秦家的任何一個人。”
聞言,秦慕澤的瞳孔明顯的顫抖了一下。
“你得從這個怪圈裡走出來。”陌南秧伸手握住了秦慕澤擺放在桌子上的手,臉上的表情和說話的語氣,都真切而誠懇:“你不能一直活在仇恨裡……你必須得學會放手……只有放手,你才能真正的重新開始。”
秦慕澤沒有說話,他垂眸凝着陌南秧白皙纖細的手指,幽深不見底的眼眸,猶如浩瀚的宇宙,你以爲你能透過這雙美絕人寰的眸子看到他的內心,可實際上,除了按無邊際的黑,你什麼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