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和許願一起在家裡看電視,今天下午《新聞調查》欄目的記者會採訪程局,另外有來自省內外的十幾家媒體旁聽。
丫頭問我,你們能成功麼?
我很想說能,但上次齊盛軍的一番話讓我失去了自信。
這段時間許諾一直在通過他們公司的關係尋找證據。他所在的華洋國際公司其實是一個外援中介,所以或多或少都會合俱樂部有一定的交往。如果仔細去查,一定會有線索。然而沒想到是,許諾的公司在這個時候突然抽身而出,所有的資料都封鎖起來,工作頓時陷入癱瘓。許諾第一次在我面前表現出沮喪的神情,我只希望這不是我們這次行動最後結果的預兆。
在近一個小時的採訪中,程局一直堅持對藍天和吉祥兩個俱樂部的揭黑行動表示支援和聲援,而且點明瞭揭黑之後,如何把這場鬥爭引向深入:“藍天和吉祥或多或少介入了黑幕,這當然十分錯誤,但他們作爲加入足壇不久的新人,這樣做更多的是一種花錢買公平的無奈之舉。”程局表示,“他們的所作所爲更多地應該放在特定環境中去看,現在他們能批判地否定自己,在不惜毀滅自己的同時站出來揭露黑幕,勇氣可嘉難能可貴,應該受到支持和保護。當務之急不是要怎麼樣處罰他們,而是要趁熱打鐵徹底揭開足壇腐敗的蓋子,否則今後更沒人敢講真話了。”
程局說,“我從上任開始,就爲振興台州足球呼籲,直到好不容易有藍天的出現。初期,我們對足球都不太瞭解,任薄清、陳福生他們沒想到做裁判工作不僅僅是吃吃飯、送點茶葉的事,我也是到了後來才知道這麼多幕後的東西,才知道裁判拿錢是公開的秘密,大家都見怪不怪。正是有了這樣醜陋的行規,久而久之,氾濫成災。當歪風邪氣愈演愈烈,當金錢交易越來越大,到了無以復加時,總爆發的時候也就到了。”
面對着鏡頭,程局大聲發問:“那些心裡有鬼、拿過黑錢的人,你們現在一定躲在陰暗的角落裡發抖吧?”
電視上沒見到任薄清,採訪結束,我才發現,採訪的全過程,任薄清都在邊上聽着、眯着小眼,微笑地點頭。
週一早上到體育局的時候,程局讓我和他一起去找任薄清。我心裡還對上次北京之行的一無所獲存有內疚,怕任總看不起我。程局笑着說,沒什麼,上次作裁判工作的不是還有一個麼?任總派人去找她了。
我心一沉,問道:“您說他派人去找李文娜?”
程局說:“不知道叫什麼,只知道原來是俱樂部前老總的秘書。”
我趕緊說:“程局,別去找她了,她……她早已退出這個圈子,請不要再去打擾她平靜的生活了。”
程局眉頭一皺,看了我半天,說:“這個是任總的意思,我無權過問。”
說完,正好有人來找他,他就轉身離去了。
我知道,這個時候大家都在爲了反黑而努力,我不僅沒能幫上忙,還想扯大家後腿,程局生氣也在情理之中。但我本就不是一個高尚的人,在情感面前,理智總是第二位的。李文娜對我有情有義,她好不容易纔退出這個圈子,現在又去找她,要她站出來,去面對過往的種種,甚至還要去面對老嚴,這似乎殘忍了些。
想到這裡,我毫不猶豫地撥通了她的手機,可是她的手機卻總也打不通。正在心急火燎的時候,許諾正從體育局裡出來,看我一臉着急,問道,怎麼了?
我四下看了看,把他拉到一邊說,我現在很矛盾。
“爲什麼?”他問道。
我想了想,把前次北京之行和齊盛軍的溝通結果,以及對李文娜的顧慮,都一一說給他聽。
許諾不愧是程局的智囊,他那睿智的目光只在我臉上停留了一下,然後就開始有條理地給我分析。現在藍天和吉祥兩傢俱樂部一起站出來反黑,裁判正處在風口浪尖。齊盛軍現在是他們手裡的證據,也是武器。即便他不承認自己曾經收過黑錢,大家也會想辦法找人出來作證。到那時候,齊盛軍的處境就危險了。
其實你從北京回來後,任薄清他們就決定,不管齊盛軍自己承不承認,都要把他推出去,大不了對簿公堂,任薄清親自作證。還有,他們目前還在爭取李文娜,作爲中間人,李文娜的指證至關重要。但是這次任薄清派人去找她,其實還是想讓李文娜再去找齊盛軍談談,畢竟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想鬧到法庭上去。
所以,對於齊盛軍來說,這是他最後一次機會了。
聽完許諾的分析,我不無疑惑地問:“齊盛軍說過,後面有人保着,應該不會有事……”
話還沒說完就被許諾打斷,“你也知道我們這次的目的是什麼,現在那些當官的一個個都怕得要死,還會去管他麼?”
“難道他們就不怕齊盛軍被揪出來會殃及到他們?”我問。
許諾冷笑道:“官場無情,何況齊盛軍只是一個小小的裁判,如果齊盛軍出了問題,向大家供出幕後的一些東西,他們肯定串好口供,抵死不認。”
“那齊盛軍站出來有什麼用?”
許諾嘆了口氣,說:“現在的形勢已經由不得他了,而且就算後面困難阻力越來越大,我們也不能回頭了,希望這次,能徹底攪動中國足球黑幕下的那灘死水。”
下午我依然沒有聯繫到李文娜,聽完早上許諾的那些話,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晚上大概七八點鐘,李文娜給我打來了電話,上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千萬不要說你和賄賂裁判的事有關,他們問你,你就說那次只是給我當司機,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
我很感動,沒有說話。
“喂?蘇航!你在聽麼?”
“聽着呢……”我說,“今天有人去找你了?”
“嗯,他們要我去勸勸齊盛軍。”李文娜說。
“你怎麼說?”我問。
“那人不是你的朋友麼?所以我拒絕了!”她回答得斬釘截鐵。
……
我想我始終是欠了她的,不是因爲她爲我的付出,而是她對我的感情。或者正是因爲她對我的感情,纔會對我不計回報,無私的付出。我嘆了口氣,看了看還在廚房裡收拾碗筷的許願,心想,不管怎樣,今生總不能辜負了層兒,欠了李文娜的,以後找機會慢慢還吧。
任薄清在我和李文娜這裡遭遇了阻力後,突然沒了動靜。許諾說最近沒有見到他,有可能是親自去北京說服齊盛軍了。程局也去外地參加研討會了,一切好像突然平靜下來了。
兩天後,就在距離平安夜還有不到一個禮拜的時候,一份匿名信突然打破了這份沉寂。
當時,任薄清支支吾吾說手裡有了新材料,但又猶豫着不肯拿出來,他還想盡最大努力地去維護以前和藍天俱樂部有過“合作”的裁判。
程局就對他說,你這樣做,不僅保不了裁判,也保不了自己。水潑出去了,就收不回來了,第一步跨出去了,就沒有退路了。
任薄清咬咬牙,讓隨身秘書從皮包裡拿出一個檔案的卷宗。
程局打開一看,裡面是4捆人民幣,每捆1萬元,上面還有出納蓋的章。裡面還有一張打印的信函,沒有署名。信的全文如下:
一個裁判的自白
我是一名裁判,曾經來臺州執法過藍天俱樂部主場的某一場比賽,也曾通過中間人接受(收)過藍天主場的黑錢,對吉祥和藍天兩個俱樂部就目前敢向中國足壇的黑暗勢力發起挑戰的勇氣,表示由衷的敬佩和讚賞。特別是藍天,因爲他們明年還要參加聯賽。
我執法足球聯賽多年,吉祥和藍天說的假球和黑哨的確存在,我自己就有過這樣的親身經歷。雖然我執法的初衷不是這樣,也不願意這樣。但一旦進入這個所謂的“圈子”,就身不由己,參與了這種罪惡的交易。每參與一次,我都會受到一次良心的譴責。現在兩個俱樂部不惜受到打擊報復,敢於向中國足壇的黑暗勢力發起挑戰的行爲,深深地震撼了我。在我心底的良知還沒有完全泯滅之前,我也要站出來就這件事談談我個人的感受。
現在寫的這份材料,我不知道會給我帶來怎樣的結果!但我還是願意從我做起:
1退回通過中間人收取台州主場的“黑錢”。
2對吉祥和藍天現在向中國足壇的黑暗勢力發起挑戰表示堅決的支持。
由於我深愛足球這項運動,所以請諒解我以匿名的身份寫這份材料。通過這次事件,我相信包括我在內的足球裁判都會從自我做起堅決抵制假球、黑哨,這樣中國足球纔會真正有希望。
一個還有良知的裁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