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四川北路85號。
這裡有一棟七層的白色大樓,1935年竣工,在四川北路和崇明路的拐角處,中央高起,兩面對稱,看外觀十分洋氣。
陳奇站在人來人往的街上,拿着照相機對準大樓,咔嚓咔嚓拍照,又在小本本上記錄。
小莫和小耿站在後面,一臉狐疑。
沒錯,此番又是他們隨軍護駕,按照習慣的行程,會先到上海,再坐飛機去香港。誰知到了上海,陳奇非要待幾天,還領着他們到處轉。
“……”
小莫等了半天,終於忍不住道:“陳奇同志,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如果沒有一個正當的理由就改變行程,私自停留,我會如實上報的。”
“莫友明同志,你看這棟樓,伱知不知道它是幹什麼的?”
“呃……”
小莫瞅了眼牌子,道:“中國銀行的職工宿舍!”
“解放前呢?”
“不清楚!”
“解放前,它是淞滬警備司令部及其稽查處,七樓就是關押犯人的地方。”
陳奇指着這棟大樓,道:“再往前,它是日本憲兵隊本部,同時也是一座戰俘營,裡面有美國僑民、美國的飛行員、海軍、英國人和中國人。
《永不消逝的電波》看過吧?”
“看過!”
“看過!”
“裡面那兩位先烈就曾經關押在這,還有許廣平女士也被關押過。”
“小鬼子?!!”
小莫一瞪眼,還沒等瞪眼這個動作做完呢,陳奇招招手:“走了走了!”
仨人繼續轉,最後跑到上海外國語學院,一個50來歲,身材矮小的白人女性早早等在門口,主動迎上來,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你好,你是陳奇先生?”
“是我,白教授,很高興見到您。”
“白教授?哈哈哈,我喜歡這個叫法!”
這人叫白麗詩(Betty Barr),蘇格蘭人,70年代在上海外國語學院任教,與中國來往密切,84年正式定居上海。
“我們最好找個舒適的地方聊一聊,您看哪裡合適?”
“去那邊吧,那裡有個咖啡館!”
咖啡館?
陳奇一樂,不愧是我大上海,就是時髦。
說着幾人走了一小段路,進了一家在當下裝潢非常考究的咖啡館,裡面有外國人,也有中國人,找位置坐下,隨便點了點。
小莫和小耿又變成了兩尊護法,在隔壁就座。
白麗詩攪動着咖啡,道:“老實說,你能找到我,我非常驚訝,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對人提起過那段往事了。”
“我也是大費周章,希望沒有打擾到您。”
“……”
聊了幾句,她沉默了一會,開口道:“我父親來自蘇格蘭,母親來自美國,他們都在上海教書,我就是在上海出生的。你可能想象不到,我對這座城市感情有多深,我有很多中國的童年玩伴,我父親甚至會蘇州話……”
許是陷入了回憶,她嘮嘮叨叨半天不進正題。
陳奇也不催,認真聽着,過了一會她才反應過來,抱歉道:“不好意思,我說了很多沒用的話……我記得那是在1943年,我們一家突然就被抓了起來,與很多所謂的敵國僑民一樣,被關進了日本在上海的一個集中營。
這個集中營人很多,將近2000人,其中幾百個是孩子,我也是其中之一……”
白麗詩講的很慢,陳奇執筆,記的很認真。
不知過了多久,白麗詩抹了下眼睛,不好意思道:“真是抱歉,讓你聽我一個老太太講這麼多話。”
“沒關係沒關係,我該謝謝您,您給我提供了很多寶貴的資料。”
“我很願意講述出來,希望對你有所幫助,好了,我也該回去了。”
白麗詩起身跟他握了握手,離開了咖啡館。
“咱們也走吧!”
陳奇買了單,收好筆記本,道:“暫且告一段落,明天就去香港。”
小莫和小耿欲言又止,到底沒問,因爲知道問了他也懶得說,對於拍電影的事情,除非必要,他一向都懶得跟別人解釋。
…………
就在陳奇再度赴港之時,第32屆柏林電影節舉辦了。
wωw●ttk an●C〇
去年《燕歸來》和《太極》鬧的沸反盈天,但畢竟讓國內製片廠知道了還有出海參展這一條路,紛紛報送,今年電影局吸取教訓,沒選政治色彩濃厚的作品,選了一部《鄉情》。
珠影廠拍的。
講一個善良的農村婦女在困難時期收養了革命幹部的兒子,當兒子長大成人,回城與親生父母重逢,親生母親卻試圖割斷他與農民養母及未婚妻的聯繫……
沒有獲獎,反倒是作爲添頭的動畫片《三個和尚》,拿了一個短片銀熊獎。
讓國內好生詫異。
而今年陳奇和左派都沒動靜,放棄了柏林,將目光鎖定在了戛納,戛納影展在5月份,足夠《孤兒怨》《太極2》做完後期了。
“叔叔!阿姨!”
“呀,芝芝!”
“哥哥!”
機場,傅明憲開心的撲過來,陳奇摸摸她的頭,過了個春節,好像又長高了,說起來她今年也12歲了。
都是熟人,沒啥客套的,陳奇也很開心,又能坐高達了!
坐在車裡,他看着兩側的高大建築,現代化都市,看着半途想吃冰激凌雪糕,專門買了一個的傅明憲,忽地想起樂春坊那幾個小編輯。
只能說,人跟人命運是不一樣的。
就像有的00後在奧運首金,有的00後在家裡首銀……
“今年春節檔廝殺的太慘烈了!”
“《最佳拍檔》大爆啊,下檔時拿了2600萬票房,我們的《少林寺》1500萬排第二,《龍少爺》剛破千萬,邵氏的《十八般武藝》900萬墊底。”
傅奇也十分驚異,問道:“你是怎麼如此精準預測的?竟然分毫不差?”
“全靠分析!”
陳奇臉不紅心不跳,大言不慚:“香港電影人過於注重眼前利益,沒看見有大局觀的,也沒看見有做市場分析的,我只是把各方資料彙總理了理,結果自然就出來了。”
“你可把他們嚇了一跳,有人稱你是大陸來的奇人異士,能掐會算的。”
“喲,那有沒有找您當中間人,找我算命的?
聽說香港人迷信,我給他們算算大英、臺灣已是蒼髯老賊皓首匹夫,活不了多久,跟着大陸纔有飯吃,那是不是都聽我的了?”
“哈哈哈!你這張嘴啊,現在全香港都怕了你了。”
傅奇大笑,又遞過一份報紙,正是右派的《香港時報》。
陳奇一瞧,上面赫然登着林子祥和繆騫人的公開悔過書,對去大陸拍戲表示深切悔改,痛哭流涕,絕不再犯,一心向黨國云云……
“《投奔怒海》不是好幾個主創麼?那個叫劉德樺的呢?”
“我也不清楚爲什麼,他沒登,可能是新人吧。”
“不不,這叫心虛!”
陳奇搶過傅明憲的冰激凌雪糕吃了一口,道:“我去找他們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