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深夜,羅江縣前線司令部後花園廂房,劉存厚好不容易睡着過去,沒過多久又被勤務兵急匆匆的吵醒過來。廣漢後勤司令部被襲的消息一下讓他從朦朧徹底驚醒,楞了許久,突然從牀榻上跳了起來,連鞋都顧不上穿,十萬火急似的趕向指揮室。
此時的指揮室內早已經亂作一團,值勤的軍官和被吵醒的軍官聚在一起,如同無頭的蒼蠅一般,除了抱怨的話之外一點解決問題的辦法都沒有。
“到底怎麼回事!”劉存厚穿着單薄的睡衣,赤着腳跨進指揮室,大聲喝問道。
“前天傍晚一夥騎兵殺進廣漢,把咱們糧草全部劫走,儲備的武器彈藥也全部燒燬。司令,完了,一切都完了。”川軍第三師師長王陵基浮腫着雙眼,哎聲嘆息的說道。
“前天突襲?怎麼今天才收到消息?”劉存厚臉色大變,憤怒的吼道。
“南軍把廣漢縣的電報線給破壞了,要不是有人跑到成都去報信,咱們還一直被矇在鼓裡呢!存了一個多月的物資,那可是咱們最後的物資了。”王陵基語氣充滿了絕望,事實上綿陽戰事持續到這段時間,他早已經沒有信心了。川軍之間的混戰,多則十天半個月,少則三五天就能結束,像這樣一打好幾個月的長期作戰,實在是吃不消。
再加上央第三師全軍覆沒,央第師慘敗,重慶被圍,以及田頌堯、孫震等人的叛變,這一系列的打擊如同猛獸撲食一樣快速蠶食着士氣和軍心。
這次廣漢縣後勤基地的被毀,正是火上加油的噩耗,而且是點燃了最後一把足以毀滅全軍的烈焰!
劉存厚身形晃動了一下,在他身後的勤務兵趕緊上前扶了一把。
“守軍呢?廣漢縣的人都死光了嗎?那裡可是有三個營!”他語氣無力的問道。
“三天前金堂縣遭襲,德陽的偵查發現了一支川軍部隊,所以當天德陽就把廣漢的兩個營都調過去加強防守。沒想到敵人沒有進攻德陽,而是大膽的橫插到廣漢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一個參謀官小心翼翼的說道。
“廢物,都是廢物,廣漢是大方後的物資重地,竟然把那裡的兵調走。德陽是十三團駐守?把十三團團長給我抓起來,抓起來!”劉存厚雷霆震怒的吼道。
“司令,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就算你把十三團團長誅族,大局也是無法挽回的。重慶已經被圍了,北洋政府答應我們好處再也拿不到,陳都督說的援軍、物資,眼下除了成都城內的十八師之外,再無其他。我們還是早作打算吧。”王陵基嚴肅的說道。
“早作打算?”劉存厚失魂落魄的說道,他踉踉蹌蹌的走到一張椅前面坐了下來,勤務兵總算把他的鞋送了過來,勉強的穿在了腳上。
王陵基與衆參謀官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後緩步走到劉存厚面前,他從口袋裡摸出了一包皺巴巴的煙盒,抖出了兩支,一支遞給了劉存厚,一支掛在了自己的嘴邊。他沒有去掏火柴點燃香菸,嘆了一口氣,說道:“孫震、田頌堯都倒向南方了,鄧錫候、周道剛也早就跟咱們斷絕聯繫,眼下的形勢再明顯不過。本來北洋政府許給咱們成都,還給軍費、給槍炮,所以咱們纔跟他們站在一起。可是現在這些承諾都成了泡影,何必還要淌這趟渾水?”
劉存厚拿煙的手抖了抖,忽然用力,差點就把菸頭給夾斷了。
王陵基沉默了一下,再次嘆了一口氣,接着說道:“退一步說,咱們跟熊克武都是川軍編制。第三師、第四師能從北洋政府那裡拿槍炮、拿軍費,第一師、第二師照樣可以從南方執政府那裡拿物資、拿補助。瞧瞧熊克武的部隊,在宜賓的炮兵團一個月就編成了,手裡握着打把的現款,跟咱們一直耗到現在,反而還佔了上風。”
劉存厚憂慮的開口說道:“你說的這些道理我何嘗不明白?可是咱們把這趟渾水淌的太深了,現在要抽身,談何容易?你看看南軍的氣勢,把成都都包圍了,如果咱們勝利在望,會跟敵人談判嗎?會嗎?”
王陵基認真的說道:“試一試未必不可行!咱們手裡好歹有兩個師的兵力,成都北邊由咱們把握,南方執政府還沒成立,眼下巴不得爭取更多的支持。再者那吳紹霆再咱們厲害,戰場拖下去對他也沒有好處。咱們可以跟他談,只要接受我們反正,我們可以反攻成都,不但可以保住實力,更是爲南方立下攻克成都的首功。”
劉存厚默然許久,他擡頭環顧了一番指揮廳內的所有部下,幾乎每一個人都用一種期待的目光盯着自己,可見這些人早就不想再打下去了。
“給熊克武和梧州去兩封電報,我決定停戰反正。”他打破了沉默,在這個時候自己幾乎沒有多餘的選擇了。
三月二十五日,劉存厚派出自己的副官秘密前往梧州,也就在這一天,綿陽戰線宣佈停戰,熊克武的川軍與劉存厚的川軍各退一邊,雙方各級軍官嚴格勒令本部人馬,竭力避免繼續發生摩擦和意外。
雖然熊克武對劉存厚懷恨在心,可是四川內部的混戰向來如此,說打就打,說停就停,一切都向實際利益看齊。既然劉存厚提出了停戰議和,那勢必是因爲在戰場上堅持不下去了,到時候一定會做出退讓之舉以謀求南方的信任,在這一點上熊克武已經看到了利益所在,能不打而獲取利益的事是最好的事。
兩天之後劉存厚的副官抵達梧州,被王長齡帶領的特勤處衛隊迎接下來,直接請到參謀總部的大院。吳紹霆暫時沒有安排劉存厚的副官與其他各省留駐梧州的參議官見面,他先單獨的在辦公室接見了對方,就自己停戰的要求做了交代。
南方現在佔據絕對的優勢,在談判桌上自然而然高人一等。
吳紹霆沒有任何客套,直接開門見山的切入正題,他告訴劉存厚的副官,如果川軍第三師和第四師想要停戰反正,前提條件不僅僅是支持南方執政府,更重要的是絕對遵從軍事聯合會議的領導。
他毫不隱瞞的說道:“四川戰事結束之後,川軍四個師以及川內各地方武裝將會接受執政府的整編,劉司令好歹是一個實力人物,但有些時候總要有所取捨,否則他的投誠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劉存厚的副官唐光鈺臉色凝重,沉着氣說道:“總裁大人所言極是,在下冒昧的請問,川軍整編之後我家劉大人究竟當作如何取捨?”
吳紹霆淡然自若的說道:“一省一督這是民國恆定的規法,劉司令畢竟是道迫不得已而反正投誠,不怕說不好聽的話,信任這一關不是那麼容易就能過去。等到四川大局一定,我至多保舉劉司令出任一方鎮守使,不過劉司令的所有財政收入必須交出來,到時候貴部的開支會有梧州參謀總部直接下撥。”
唐光鈺怔了怔,心頭有些慍怒,這樣的要求簡直太過分了,北洋政府好歹是讓劉存厚出任四川省長,現在到南方執政府這邊竟然變成了一個有名無實的鎮守使。他沉默了許久,總算強忍下這口氣,誰讓主動權掌握在對方手裡呢?
“總裁大人,您這麼對我家劉司令,難免太小看人了吧!在下動身前來之前,劉司令特意吩咐過,只要吳總裁能夠接受我部反正,劉司令甘爲前驅,倒戈進攻成都,促成執政府成都會戰的儘快勝利。若吳總裁堅持薄待劉司令,只怕我部心有動搖,以爲南方執政府氣量狹小,不足以成大事!”唐光鈺不亢不卑,語氣暗含威脅的說道。
“唐副官,你們心有動搖與我何干?有你們幫助不過是早兩天攻進成都,沒你們幫助我軍照樣可以大破成都。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的處境,廣漢縣遭劫,全軍的軍械物資毀於一旦,前線早已經不能堅持。你信不信,我現在把你扣下,三天之內就能讓你們第三師、第四師全軍覆沒!你有什麼資格來跟我討價還價!”吳紹霆慢條斯理,嘴角掛着冷笑的嘲諷道。
“吳大人,您這麼說就是倚強凌弱了。別以爲南軍在四川佔了上風就看不起人,士可殺不可辱,吳大人如果你堅持自以爲是,遲早會嚐到惡果!”唐光鈺面不改色的說道。
“你倒是有幾分骨氣,”吳紹霆輕蔑的笑道,“不過你的骨氣用錯了地方。你說我自以爲是,也就是說我獨斷專行。你信不信,如果我召開參謀長大會,讓你當場陳述投誠反正的條件,南方各省絕對沒有一個人會答應!哼,我倒是給了劉存厚機會,結果你卻不替你家司令珍惜這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