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樓梯走下來,吳紹霆剛剛經過一樓大廳準備從大門出去,忽然肩膀被人從後面拍了一下。他原本以爲是張小雅追下來有什麼事,可是剛回過頭來,卻發現身後站着的是一個穿着武官官袍的軍人。仔細打量了一下,此人還有幾分眼熟。
“這位大人,有什麼事嗎?”他疑惑的問道。
“吳大人真是貴人多忘事呀,怎麼,連在下都不認識了嗎?”這武官笑呵呵的說道。
“呃……在下眼拙,還未請教……”吳紹霆雖然覺得對方眼熟,可是一時半會真的想不起來這人到底是誰。
“在下總督府護軍軍校馬錦春呀。上次吳大人營救張家大小姐之後,回到總督府時正是在下負責接待的呀。”武官看出吳紹霆實在是想不起自己來了,於是笑着說出了自己的身份。
吳紹霆馬上就記得了這位護軍軍校,那次在解救張小雅之後,他回到總督府交代事情經過的時候,確實就是這位馬錦春馬大人爲自己帶路的。他呵呵的笑了起來,連連說道:“原來是馬大人,瞧我這記性,讓馬大人見笑了。”
馬錦春笑道:“哪裡哪裡,吳大人今非昔比,平日軍務也甚是繁忙,在下只是一個小人物,而且又不時常與吳大人交情,吳大人自然是不記得了。”
吳紹霆沒有從馬錦春話裡聽出什麼弦外之音,看來這還真是一番客套話。
他笑了笑,問道:“馬大人今日來這裡辦公嗎?”
馬錦春微微搖了搖頭,然後湊近一步壓低聲音說道:“今日是張總督來找洋人有些事,在下不過是陪同罷了。”
吳紹霆點了點頭,他知道馬錦春小心翼翼的是什麼意思,如今只要是清廷高官,不分地方還是中央,那都是會黨想要除掉的首要目標。因此往往這些大人物出行,要麼是儘量低調,要麼是帶一大堆護衛。
他只當是偶然遇到馬錦春,反正兩個人沒什麼交情,打一聲招呼就算了,自己還有另外的要事要忙呢!當即,他客氣的提出了告辭之意:“哦,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打攪了。馬大人你就忙你的吧。”
馬錦春一點沒有要走的意思,笑呵呵的說道:“吳大人別急嘛,在下可是專程在這裡等候吳大人的呢。”
吳紹霆詫異起來,自己跟馬錦春很熟悉嗎?他問道:“哦,馬大人有什麼事嗎?”
馬錦春依然保持着笑容,說道:“其實總督大人早已經料理完畢與洋人的事宜,正在對面的永祿飯店設下飯局,邀請吳大人共進午餐呢。”
吳紹霆暗暗吸了一口氣,張人駿要請我吃飯,我跟張人駿很熟嗎?他自從回到廣州之後,還從來沒見過這位末代兩廣總督的廬山真面目,並非是因爲沒有機會,而是他知道張人駿在大革命之前就從兩廣調任兩江,廣州這邊發生的大事件完全與這位總督沒任何關係。
也就是說,按照歷史的正常發展,他與張人駿應該不會有什麼交集,張人駿對自己沒有任何利益上的幫助,自己無所謂要不要結識此人了。
可是現在看來,顯然歷史有點不正常了!
他稍微沉思了片刻,忽然問道:“馬大人,你怎麼會知道我今天會來這裡?”
馬錦春笑道:“在下自然不知道了,只是剛纔吳大人您進來的時候,總督大人正好從樓上下來,偶然間看見吳大人罷了。”
德豐大樓的樓梯具有典型的時代風格,每層樓只要走上第一沓臺階之後,樓梯會從左右分開。這其實是消防意識的一種表現,以免發生火災時會出現擁堵現象,同時上樓和下樓各有秩序,也不會那麼擁擠。
吳紹霆剛纔上樓是走右邊的樓梯,馬錦春和張人駿肯定是從左邊樓梯下來,兩邊擦肩而過,不過他不得不佩服對面的人眼神真好,一瞥就認出了自己。
“總督大人怎麼會請我吃飯呢?馬大人不會是開玩笑吧?”吳紹霆試探的問道。
“唉,吳大人,在下敢拿總督大人來跟您開玩笑嗎?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馬錦春連連說了道,他知道吳紹霆心中有所疑問,於是特意補充的解釋了道,“只怕吳大人有所不知,您的名聲最近在廣州城可是盛傳不止呀。我們總督大人早就仰慕吳大人的威名,今日碰巧中午有空閒,所以才請吳大人一晤呀。”
吳紹霆怎麼聽都覺得這是一番客套的話,他心中依然還在尋思。
馬錦春看着吳紹霆遲疑不決的樣子,進一步說了道:“吳大人,您要是不去,那在下可沒辦法向總督大人交代呀!您要知道,總督大人日理萬機,這可不是輕易的一樁事呀。”
吳紹霆知道馬錦春是在強調張人駿總督身份的威嚴,他覺得既然張人駿這麼有心請自己吃飯,索性就答應了,反正距離下午兩點還有得是時間呢。
“哦,馬大人你誤會了,剛纔我只是在想下午的事只怕要推一推了。既然是總督大人的盛情,在下必然不敢推辭,卻之不恭呀。”他從容的笑着說道。
“那請吳大人跟在下前來吧。”馬錦春說道。
於是,吳紹霆跟着馬錦春走出了德豐大樓,穿過了十字路口直接來到了正對面的一棟法式建築前。這整座法式建築都屬於永祿飯店,在飯店的二樓窗臺上,還懸掛着既顯眼又鮮豔的法蘭西第三共和國國旗。因爲永祿飯店的老闆就是法國人!
飯店的大門富麗堂皇,與德豐大樓差不多,進進出出的幾乎沒有一箇中式的打扮。
當然,吳紹霆與馬錦春算是另類了,不過門衛一句話都不敢多說,畢竟馬錦春身上的官袍還是有分量的。進入大堂,映入眼簾的全部都是金色,如果這一幕讓鄉巴佬見了,只怕肯定會趴下來三叩九拜、高呼萬歲了。
馬錦春直接引着吳紹霆穿過了大堂,從一旁一座盤旋的樓梯走了上去。
剛來到二樓,樓梯口就有四個帶槍的衛兵,一看就知道是總督府的衛隊。四個人見了走在前面的馬錦春,立刻低頭行禮,馬錦春對四個人只是點頭示意了一下。
此時二樓的大廳人並不多,只有幾對洋人的小情侶在吃飯。
在靠近欄杆的一處桌位,一個穿着從一品仙鶴補官袍的老者正坐在那裡,在他身旁還有另外四名帶刀護衛。雖然這些護衛身上沒有帶着步槍,看上去裝備很落後,不過吳紹霆知道他們每個人腰間都藏着一把手槍。
一個護衛看見馬錦春和吳紹霆走了過來,立刻就俯身在大員耳邊說了一句話。
那大員只是微微的點了點頭,並沒有站起身來也沒有回過頭來,畢竟他身爲廣西和廣東省最高軍政長官,怎麼可能對一個小小代理管帶施以大禮呢?
馬錦春先一步走上前,躬身行禮道:“大人,吳管帶已經來了。”
吳紹霆知道滿清的見面禮,他走上前同樣躬身行了一禮,鄭重的說道:“末將吳紹霆,參見總督大人。”
那大員微微側目看了吳紹霆一眼,此人年逾古稀,頭上的辮子已是花白,臉容滄桑而佈滿溝壑。他下巴上留了一撮山羊鬍,不過與頭髮一樣又白又枯,唯獨精明的雙眼充滿了力量,顯示出雍老的外表之下,還有強勁的靈魂。
“哦,震之來了,來來來,請坐。”張人駿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自己正對面的椅子。
“謝大人。”吳紹霆規規矩矩走了過去,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