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能夠避免撕破臉皮,採用較爲平和的方式逐步控制崖州,乃至今後更廣大的大明治下地區,一直都是執委會執政過程中的一個重要課題。作爲執委會來說,肯定會希望在發展期能夠擁有一個安定的周邊環境,爲了擴大控制區而與明朝地方官府交惡,在執委會看來是很不值得的擴張方式,因爲這樣很可能會對穿越集團的產品銷售市場和人口來源都造成極大衝擊,很明顯是弊大於利的做法。而且單純利用武力佔領的區域,在今後一段時期內的統治也將會存在着諸多治安隱患。
那麼既要達到實際控制效果,又要儘可能保留地方官府和其他機構的正常存在,以維持穿越集團與大明之間的“正常”關係,最穩妥的辦法莫過於通過各種手段逐步將地方官府的機構架空。天高皇帝遠,統治基礎並不是特別牢靠的崖州無疑是一塊極好的試驗田,正好可以用來驗證執委會的這套措施是否切實可行。最初執委會是把目標鎖定在崖州的州治官衙,但後來發現似乎從來往較爲密切的軍方下手更爲容易,見效也會更快一些。
崖州水寨的編制才五百人,規模甚至還比不上軍警部《1628年海軍建設方案》中的計劃目標——換言之,軍警部組建的海軍編制足以將崖州水寨這個殼完整地頂替下來。如果軍警部能夠架空崖州水寨,那今後在必要時就可以來個全員頂替,屬下的海軍完全可以借用崖州水寨的名義在南海進行各種活動,不管是日常在勝利港附近防禦巡航,還是對外武裝干涉行動,有了這層外殼作掩護之後勢必能便利不少。
但具體的操作中,還是有很多可能會出現問題的細節,比如說羅升東特別關心的編制問題。民間武裝爲官府效力的事情,在大明並非稀奇事,像海南島現在所居住的苗族,就是早年從大陸徵發來平定黎族叛亂的苗兵後代。而現在的黎峒,也都已經接受了明朝的冊封,像符諾這樣的峒首都會有世襲的武官官職在身,在發生戰事的時候也會按明軍的要求出兵協從。海漢民團的民間武裝性質並不會成爲這個借殼計劃的障礙,但前提是要獲得兵部的認可和授權才行。
但站在執委會和軍警部的角度上,卻並不願意接受這種冊封的形式。哪怕是暫時性的權宜之計,也會很容易被輿論視爲招安,日後如果要跟大明翻臉,那豈不是就成了貨真價實的叛軍?這種反面形象對今後收服人心將會有極大的負作用,而且也沒有任何人願意頂着“百總”、“千總”之類的官銜在自家海軍裡服役——這在數年後肯定妥妥地會成爲黑歷史,搞不好連子孫後代都會受此影響。
所以最終軍警部決定採取的策略就是儘可能走中間路線,模糊這種行爲的性質,既不接受冊封,也不跟撕破臉,只做不說悶聲發大財。當然這個中間路線還需要以羅升東爲首的大明軍官通力配合才行,否則很難完成“合法手續”成爲官方認可的協從軍。
看到羅升東的臉色黑得跟鍋底一樣,顏楚傑話鋒一轉道:“羅千總也不用沮喪,這樣安排其實對你,對我們都是最好的一種選擇。你現在想不通不要緊,回去好好想想,如果覺得我們之間的合作存在問題,那也隨時都可以終止。”
聽到顏楚傑說出“終止”,羅升東才從鬱郁不安中回過神來,趕緊應道:“顏總毋須擔心,在下明日便回崖州,說服何參將發文徵調海漢民團,不需幾日便定能辦妥手續。”
“這樣最好。”顏楚傑點點頭道:“你上個月申請在港區拿一塊五畝的地皮,執委會已經批覆下來了。回頭你去找任亮把手續辦一下,另外如果要用來開店做買賣,也得先在他那兒報備。”
“是是是,有勞各位了。”羅升東連聲應道。在勝利港商貿區申請地皮這事,羅升東已經向海漢執委會提請了一個月,只是這段時間裡海漢民團一直在外面打仗,羅升東自然也不敢去催促此事。而顏楚傑選擇在這個時候放出消息,顯然也是帶有一定的目的性——如果羅升東的態度不是那麼合作,那地皮的事自然就會無限期延後了。
“顏總,那我們巡檢司……”魏平趕緊抓緊時間打探顏楚傑的口風。水寨的事情看來已經是不會有什麼別的轉機了,羅升東除了接受安排之外也沒有其他可選的路子。至於終止合作,所有人都清楚這個選擇權其實並不在羅升東手上。不過海漢人現在已經決定了要對水寨下手,魏平在兔死狐悲之餘,也有些擔心自己的處境。
相比崖州水寨,巡檢司的份量可就差得太多了。羅升東現在已經是六品千總,而魏平只不過是底層的九品芝麻官,兩人的手下人數更是差了幾十倍之多,可以說不是處在同一個實力層面。魏平知道自己之所以還能在這裡坐着而不是在勞改營裡當苦力,純粹只是因爲海漢人還需要巡檢司這個機構來維持對外的形象,表示此地仍屬大明治下而已。如果想繼續好好混日子,那就最好是順着海漢人的意思來——顏楚傑要說聲借巡檢司的名聲一用,魏平肯定會毫不猶豫地立刻應下來。
“巡檢司……暫時維持現狀吧!”顏楚傑並不是很在意的應了一句。
魏平稍稍放下心來,但同時也有一絲小小的失落感。很顯然海漢人對兩者的重視程度有着巨大的差距,巡檢司的份量實在太輕,以至於軍警部都沒有要接手的打算。
“對了,如果你手上有擅長偵緝、審訊的人選,可以向我們推薦一下。”顏楚傑似乎想起了什麼,隨口又補充了一句:“我們現在需要這方面的人員,一經錄用,待遇從優!”
魏平心道這倒是好算計,海漢人沒打算接管巡檢司,原來是想着把巡檢司的人直接挖過去替他們做事。
海漢人正在籌備自己的獨立治安管理機構,這事魏平已經有所耳聞。在魏平看來,這是海漢人打算把一直沒有明確定位的保安隊扶正的一個舉措。這些穿黑衣黑褲的保安在勝利港所擁有的權限極大,大到魏平都有些羨慕的地步。
海漢保安隊除了負責緝拿盜賊,維護治安之外,同時還兼具了在港口碼頭檢查外來船隻,管理勞改營等事務。本地民衆當中除了穿軍裝的海漢民團,其他領域統統都在保安隊的管轄範圍之內。真要說起來,其實巡檢司的職能從一開始的時候就已經被保安隊給架空了,這也是魏平能夠心平氣和接受現實的原因之一。
軍警部的人員當中的確有一些人在穿越前有過從警經驗,但後世的專業經驗放在現在的客觀環境之下也不是完全管用。而這個時代的從業者雖然在裝備和技術上比較落後,但也並不是沒有可取之處,要是論起對民衆心理的掌握,對周邊環境的熟悉,在另一個時空穿過制服的這些人真未必比得上本地的土著捕頭們。
另外有一些不便爲外界所知的髒活累活,也需要有人來幹才行。比如刑訊逼供這種手段,找到懂得用刑技術的人來實施,就比較容易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而這正是穿越衆警官所欠缺的本領之一。而直接從崖州的衙門裡挖人,無疑是最爲快捷的辦法之一,穿越集團別的資源有可能缺乏,但最不缺的就是錢。只要把待遇公佈出去,肯定會有人拒絕不了這種誘惑。
正當魏平盤算着自己認識的老捕快裡有哪些人比較合適的時候,顏楚傑的勤務兵進來俯身低聲彙報了幾句。顏楚傑點點頭,站起身道:“我現在有別的事情要趕去處理,兩位請自便吧!如果還有什麼搞不明白的事情,也歡迎隨時來找我諮詢。”
顏楚傑出了軍警部之後,便徑直來到了執委會的辦公區。剛纔他急急匆匆結束了跟羅魏二人的談話,是因爲陶東來讓人來通知他立刻到執委會參加一個會見活動。
能讓陶東來和顏楚傑兩個軍頭如此重視,來者的份量自然不輕。顏楚傑進入會議室之後,見陶東來和寧崎都在,此外還有一個明人打扮的中年男人,皮膚黝黑乾燥,看樣子很像是長期在海上活動的人。
“介紹一下,這位董先生是從福建來的。董先生,這是我們這邊負責軍事的顏楚傑顏總。”寧崎替雙方簡單作了介紹。
那名中年男子起身抱拳道:“在下董煙雲,見過顏總!”
“客氣客氣!”顏楚傑也抱拳回禮。
“董先生這次從福建過來,說是有一些買賣想和我們談一談。”陶東來一邊請董煙雲重新入座,一邊向顏楚傑說明情況。
事實上這位董煙雲並不只是單純的生意人,他的身份是福建大海商許心素身邊的重要幕僚之一,掌控着許心素名下通往東南亞地區的部分貨運航線。這次專程來勝利港,所要談及的買賣當然也不僅僅只是普通的商品交易。
而這次會面之前,雙方就已經提前在廣州進行了幾次接觸。董煙雲曾兩次到駐廣辦與施耐德等人會面,商談交易內容。不過在此之前的會談當中,雙方都有所保留,董煙雲固然是想先儘可能多地瞭解海漢這邊的真正實力,而施耐德那邊也沒打算完全給對方交底,只大概談了談商業合作方面的事宜,至於軍事政治方面的合作,駐廣辦那邊包括何夕在內都沒人能夠擅自做主,所以最後董煙雲還是得親自到勝利港走一趟,跟陶東來等實際掌權者會面。
在董煙雲從廣州出發前,相關的會談資料就已經通過電報送到了執委會的案頭,爲此陶東來也親自抓起了這件工作。穿越集團對福建沿海及臺灣海峽戰局走勢的重視程度,可以說絲毫不亞於對安南內戰的關注,但限於自身的海上實力相當有限,穿越集團還沒有足夠的能力直接介入到這場利益爭奪戰中去,只能通過比較迂迴的方式來影響福建戰局的走勢。
早在半年之前,穿越集團便通過“福瑞豐”這個渠道,將少量的軍火銷往了福建,賣給許心素集團,以幫助其抵禦“十八芝”的攻勢。而其後的半年當中,又分多次陸陸續續向其售賣了價值超過十萬元流通券的武器、彈藥和物資。可以說如果沒有穿越集團所提供的這些軍火援助,許心素現在就算沒死恐怕也只剩下半條命了,但如今卻是仍然生龍活虎,以漳州爲基地,佔着福建沿海最大的外貿港口月港,以及位於月港東邊的海上門戶中左所。
而穿越集團的軍火交易不僅換來了巨大的經濟收益,還有一些更直觀的好處,比如去年就用火炮等軍火向福建方面換了一批海船。另外一些原產於福建的商品,也因爲雙方的地下合作關係而降低了不少採購成本。可以說迄今爲止,雙方的合作都還算是順暢,沒有出現過任何形式上的不愉快。
“董先生能不能先介紹一下目前福建沿海的狀況?”顏楚傑最爲關心的自然是軍事局勢變化,坐下來之後立刻拋出了問題,爲了不浪費時間兜圈子,他還特地補充道:“我說的狀況就是指目前許大官人與‘十八芝’的戰況。”
“鄭芝龍雖然一時勢大,但其屬下多是海盜,桀驁難馴,要上陸與官軍作戰,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這幾個月來打打停停,也沒叫他們‘十八芝’佔去什麼便宜,反倒是他們在攻打中左所的過程之中被火器殺傷了不少。我家主人早有了與其在海上決一生死的打算,只是戰船打造太慢,暫時還無法與賊人在海上爭鋒。”董煙雲簡明扼要地介紹道。
在座三人聽得都是不以爲然,“十八芝”是海盜,許心素又能好到哪裡去?當初控制東亞海上航線的大海商李旦的另一個身份就是海盜,而繼承了他相當一部分產業的許心素,底子自然也乾淨不到哪裡去。當然許心素已經靠着政治獻金成功洗白,現在成了福建總兵俞諮皋手下的干將,連帶許心素手下的楊祿、楊策等海盜頭子也搖身一變,成了大明水師軍官。
這樣的一支雜牌軍,戰鬥力自然可想而知。在原來的歷史軌跡當中,許心素就是在今年被鄭芝龍斬殺於廈門島上。董煙雲倒是一心在爲自家主子粉飾,但他哪知道面前這幾位對福建戰況的瞭解程度已經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說白了顏楚傑想了解的並不是雙方的表現如何,只是想確定一下許心素集團在短時間內還不會呈現出失敗的趨勢——在穿越集團的海軍崛起,能夠獨立應付“十八芝”之前,還是很需要許心素繼續在東南沿海作爲“十八芝”的靶子和對手而存在。
福建沿海的戰爭與安南內戰有所不同的是,現在執委會更傾向於幫助北越在數年內消滅南越政權,以換取在南越控制區建立基地的權益,而福建沿海的這場戰爭無論哪家打贏,對穿越集團都沒什麼實際好處可言,因爲穿越集團的最終目的就是控制檯灣海峽的航道,不管哪一方顯然都不會樂意將這種核心利益拱手相讓。因此執委會想要達成的效果便是維持雙方的戰略平衡,不會讓許心素集團在短時間內崩潰,但也不能讓其具備了過於明顯的優勢——這可以通過對武器彈藥的出口來進行調控。
當然作爲交戰方之一的許心素可不會對“十八芝”心存仁慈,在他意識到來自瓊州島某個偏遠所在地的武器能夠幫自己打擊對手取得勝利,便不可抑制地產生了進一步的心思——只要裝備更多的海漢武器,徹底剿滅“十八芝”也並非不能做到的事情。
但想要加大武器進口量,並不是許心素能夠單方面決定的事情。海漢武器在大陸的唯一代理商就是“福瑞豐”,而且出售給“福瑞豐”的武器也是要接受嚴格管控,甚至還規定了銷售對象。換言之,許心素就算拿着銀子找上門去,在“福瑞豐”那裡也沒辦法買到更多的武器彈藥。爲此許心素專門把董煙雲派到廣東,尋找貨源,費了好些工夫之後,董煙雲才終於搭上了駐廣辦這條線,然後輾轉秘密來到了勝利港。
“在下這次隨船攜來白銀三十萬兩,望貴方能放開限制,多售賣一些火槍大炮,至於具體價格,大家好商量。”董煙雲也沒有多繞圈子,幾句話便直接挑明瞭來意——老子就是有錢任性,你們負責開價,我負責買買買。
董煙雲所肩負的主要任務很簡單,那就是儘可能多地採購到海漢武器。至於價格,這並不是他需要擔心的問題,大老闆已經發了話,海漢人賣多少就要多少,各種武器多多益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