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避開了連續幾輪來自頭頂上的弓箭打擊之後,終於有南越的步兵扛着木盾抵近了防線。只是面對高度足足一丈有餘的寨牆,一手持盾一手拿武器的小股步兵並沒有太好的攻擊辦法,只能將身子儘量蜷縮在木盾後面,期望後面扛梯子的能快點衝上來。
北越軍在易受到攻擊的地段都立起了高大的圓木牆作爲防禦手段,並且部分地段還依據地形修建出了梯級防禦工事,就算被對手攻破第一道防線,也可以退守到地勢更高一級的工事後繼續防守。而目前遭受攻擊的這段防線就修築了三層梯級防線,在防線後面也聚集了成千的守軍,想要攻克這裡並非易事。
隨着衝到木牆下面的南越步兵越來越多,北越弓兵的殺傷力也在逐漸減小。已經有木梯開始從下面搭上了牆頭,立刻便有步兵蟻附而上,不過第一個將身子探到牆頭上的南越兵直接就被數支長矛紮了個通透,從梯子上摔了下來。而這個時候雙方的弓兵也調整了策略,開始向着更遠的距離進行拋射式攻擊,以免誤傷到已經處於交戰狀態的自己人。
這種短兵相接的傷亡要遠遠超過先前的遠程打擊,穆馮二人看到攀上牆頭的南越兵不斷被寨牆後方的長矛陣戳下牆頭。但悍不畏死的人也相當多,甚至有人登上牆頭之後就挺着木盾直接飛撲進了牆後的長矛陣,只要能將前方的長矛兵壓倒一小片,後面跟着上來的同伴就能多出那麼一絲作出反應的時間。
“兇殘啊!”馮安楠舉着攝像機嘆道:“南越這些打前陣的還是農兵,居然都能這麼拼,看來我們之前認爲農兵沒有戰鬥力的想法是有點偏激了!”
“後面有督戰隊跟着,這些農兵退不下去,只能拼命了。”穆夏柏對於出現這種局面的原因倒是看得更爲透徹:“不過安南這些兵的確有股子狠勁,難怪這個國家連着打了幾百年仗都沒有被真正征服過!今後我們來這裡作戰,還得謹慎一點才行,不能小看了這些猴子兵。”
“我覺得將來倒是可以考慮多吸收一些安南的兵源。”馮安楠說道:“從我們在訓練營接觸的那些學員就看得出來,這幫猴子兵根本就不怕打仗,而且對生死也看得很淡。這種兵,上了戰場才能拼命啊!”
“執委會應該不會同意你的想法。”穆夏柏對此持有不同的看法:“執委會只是想把安南軍隊變成協從軍,可並沒有把他們納入到直屬部隊的念頭。依我看,頂多能像錢天敦那樣,從北越移民裡招一些兵就不錯了。”
兩人說話之間,已經有越來越多的木梯搭上了牆頭,攻上牆頭的地方也從最初的一兩處很快擴大到了四五處。已經有南越步兵翻過牆頭,開始與北越軍正面作戰。而先前還佔據一些優勢的北越軍,現在則已經開始在混戰中出現了傷亡。
“北越軍有點撐不住啊!”馮安楠看到北越守軍已經開始逐步退向更高一級的二層防線,忍不住有些擔心了。從南越發起進攻到現在還不到半個小時,北越軍就已經隱隱有點撐不住了,而南越軍後面還有好幾波的攻擊力量沒有投入戰場,這麼個打法真能守得住陣地?
“我看未必啊,北越軍這是有意識地在後撤。”穆夏柏說道:“北越軍修築這種階梯式的防禦工事還是很有講究的,第一和第二層防線之間的平臺非常狹小,能夠容納的士兵數量也極爲有限,南越軍要以此作爲向上攻擊的平臺,那就沒攻打第一層這麼容易了。”
穆夏柏這麼一解說,馮安楠也注意到了這個事實:“他們有意把第一層防線讓出來,藉此來減小自己受到的攻擊壓力……這個鄭柏還真有兩把刷子!”
“要是沒兩把刷子,也就不會被鄭氏委以重任統領這支大軍了。”或許是眼前的戰事太激烈,穆夏柏一刻都沒有放下過望遠鏡:“來之前我還有點擔心北越的主將會是個庸才,但看樣子我的擔心是有點多餘了。”
果然在北越軍慢慢退出第一道防線之後,南越軍的進攻速度反而放緩了不少——第二波步兵此時已經抵達了第一道寨牆下面,但由於一二兩道防線之間的空間非常狹小,所以能夠進入這個平臺對第二道防線發起攻擊的士兵數量也極其有限,大量南越步兵只能在第一道寨牆下面候命。只有上方的同伴進攻取得了進展,又或是死傷退下來,寨牆下的士兵纔能有補充上去的空間。
而北越軍的防禦重點顯然就是第二道防線,在這道防線上佈防的明顯是北越正規軍,多數都身着鐵甲或是有裝備護住身體要害,相比自下往上發起進攻的南越農兵的戰鬥力要強出不少。於是這條防線立刻便成了南越軍的絞肉機,雖然不斷有後方的步兵補充上來,但廝殺了半個小時之後,仍然不得寸進,反倒是在第一二兩道防線之間的平臺上留下了數百具屍體。
而南越在另一路的攻擊進度比這邊也好不到哪裡去,由於地勢比較陡峭,南越軍在攻擊第一道防線時便付出了更大的傷亡,這個時候也正陷入到階梯式防禦工事的陷阱中無法自拔。
“南越軍打不下來了。”穆夏柏總算是放下了望遠鏡,對戰局的走勢作出了判斷:“北越軍的防禦工事的確是充分利用了地形優勢,南越軍空有兵力優勢,但能夠投入兵力的作戰面太小,體現不出這種優勢。這條山嶺防線雖然足足有十里長,但真正適合大部隊進攻的地方也就那麼幾個戰略要點而已。南越軍如果想要從正面攻破這道防線,恐怕真的就只能用人命來填了!”
“如果是讓你來指揮部隊攻打這個山嶺陣地,你打算怎麼做?”馮安楠饒有興趣地問道。
穆夏柏沉默了一陣,纔開口回答道:“如果只是冷兵器的作戰方式,那恐怕很難在正面戰場上打開缺口,得采用一些非常規手段才行,比如夜襲、火攻,但以南越軍的士兵素質來說,這些作戰方式大概很難奏效,搞不好反而會把自己給坑進去。依我看,最好的辦法還是直接繞過這條防線。”
“那可就難了,我們一路南下看到的船全都是隻載十來個人的小船,南越那邊的情況估計也好不到哪裡去。要用這種船運幾萬軍隊繞過這道防線,那得要上千艘才行。”馮安楠嘖嘖嘆道。
穆夏柏道:“我在訓練營聽學員說起過,以前安南還是有些大海船的,不過在前面幾次的內戰裡都消耗得差不多了,而且海船的建造和維護費用太高,性價比不如廉價的農兵,慢慢地雙方就都沒有再造新船參戰的想法了。所以現在南下給這支軍隊運糧的這些海船,全都是噸位不超過二十噸的小船,根本不具備什麼作戰能力,這倒是跟大本營的預測很一致。”
“至少我們作戰的時候不用擔心被人從海上抄了後路。”馮安楠笑笑道:“看樣子南越軍已經打不下去準備要撤了。”
在第二道防線前的狹小空間內丟下數百具屍體之後,能讓進攻的南越軍落腳的地方越來越少,步兵們不得不踩在屍堆上作戰,這難度甚至已經遠遠超過了之前從陡坡下方爬梯進攻的時候。這種狀況再繼續強行進攻,也不過是徒增傷亡而已了。
果然很快南越軍後方便響起了收兵的鑼聲,倖存下來的步兵們以最快的速度從戰線上撤了下來。然後在弓兵的掩護之下回到了山坡的密林之中。而北越軍則是發出了一陣歡呼聲,以這樣的方式來慶祝這場戰鬥的勝利。穆夏柏擡手看了看手錶,整場戰鬥從南越軍出兵到退兵,共耗時三小時出頭,但他作爲親歷者卻覺得似乎只過去了片刻而已。
“我們也過去看看吧。”馮安楠提議道。
向鄭柏留在這處據點的軍官說明情況之後,一小隊北越軍護送着穆馮二人來到了剛纔戰況最爲激烈的這段防線上,在這裡他們見到了剛剛親自指揮了這次作戰的鄭柏。
“鄭將軍辛苦了!”穆夏柏現在對鄭柏也有了新的看法,態度比先前也更爲謹慎。這無關於所處的國度和立場,而是對他剛纔在作戰指揮中所表現出的軍事素質的尊重。
“兩位觀我軍作戰,可有什麼心得?”鄭柏喝了一口水之後,纔對穆馮二人提問道。
“貴軍的防禦作戰做得非常好,簡直無可挑剔,戰術已經非常成熟了。”穆夏柏由衷地誇獎道。
“如果就這麼僵持下去,我看再打上幾個月,南邊的叛軍也不太可能攻破這條防線。”馮安楠對北越軍隊的表現同樣給予了極高的評價。
雖然執委會和軍警部制定這個軍事介入方案的基礎就是要“趁人之危”,但穆馮二人也不得不承認,北越軍隊在這裡的戰局似乎還沒有惡化到想象中那麼危險的程度,至少現在看上還是一副很能打的樣子。如果戰局繼續照此發展下去,那佔據軍隊數量優勢的南越搞不好會在這個血肉磨盤裡被北越軍一點一點地磨掉優勢。
“我們不可能再跟阮逆打上幾個月。”得到了穆馮二人的稱讚之後,鄭柏臉上並無半點欣喜之色,反倒是顯得很疲倦:“阮逆有占城國可以提供一部分物資和財力的支持,但我們沒有,我們爲了這次戰爭徵發了大量的農兵,要是再打幾個月,就會直接導致糧食全面減產,另外維持規模這麼龐大的軍隊作戰,也需要非常多的開支。到時候就算我們打贏了,也無力再南下討伐阮逆了。剛纔兩位都看到我們的士兵是如何英勇作戰,但如果他們長時間拿不到承諾的軍餉和賞銀,那士氣和戰力還是會很快下滑。”
鄭柏說着擡手指向南方道:“阮逆明知攻不下這條防線,但還是堅持每天都來攻打,他們就是爲了跟我們拼消耗。不僅僅是士兵,還有財力和物資。這裡距離升龍府有八百里之遙,但距離阮逆控制的廣治只有三百里不到,不管是運糧還是運兵,我們都得要多出一倍以上的消耗。這場仗打得越久,對阮逆的優勢就會越明顯!”
穆馮二人交換了一下眼色,都是心道這鄭柏居然能對戰局有這等認識和分析,看來他可不僅僅只是一個赳赳武夫而已。升龍府方面倒是下了決心跟南方長期對峙下去,但北越軍前方的指揮官顯然不認爲長期對峙是一個好的解決辦法。
此時有親兵過來,在鄭柏耳邊低聲稟報了幾句,鄭柏點點頭,對穆馮二人道:“兩位可願跟我去陣前一觀?”
“那就請鄭將軍引路了。”
穆夏柏和馮安楠在穿越前雖然都是軍旅出身,心志也算是堅強,並且剛纔還在遠處觀察了整場戰鬥的經過,但當他們看到戰場上重重疊疊的屍體之後,還是難以壓制住心頭所受到的衝擊。
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表明了這場戰鬥的慘烈程度,一些低窪不平的地方,大片的血液已經開始凝結成塊。一隊隊的輔兵和民夫進入戰場,將己方士兵的身體擡到後方處理,而那些戰死在這裡的南越士兵就沒那麼好運了,等天黑之後,民夫會把他們的屍體全都拋到山坡下的密林邊緣,任其自生自滅。等明天南越軍再次發起攻擊的時候,戰死同伴的屍體就會成爲打擊他們心理的第一道武器。
穆馮二人這才明白,爲什麼這裡的血腥味之中還夾着一股濃重的屍臭味,看樣子數十米之外的那片密林中還有爲數不少的南越士兵的屍體。這些南越士兵在跨過腐爛的屍體之後還能鼓起勇氣發動進攻,也足見他們的強悍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可以稱其爲野蠻了。
鄭柏帶着穆馮二人一邊巡視戰場,一邊介紹這次的戰果。南越軍隊在兩處戰場上一共留下了一千一百多具屍體,是近十天來傷亡最多的一次。而稍佔優勢的北越軍隊同樣不能避免傷亡,直接戰死的人數就超過了三百人,另外還有數百名傷兵會因爲傷勢將在一段時期內失去戰鬥能力。
在屍體被清空的地段,立刻便有工匠進入,開始修補受損的寨牆和防禦工事,一部分被南越軍扒倒或是砍伐的木牆,都會在最短時間內重新立好。另外還有民夫擡着一擔擔的沙土進場,將那些顯眼的血坑掩埋掉。這樣做的原因倒不單單是爲了讓駐守的士兵能夠免受血腥味的困擾,更主要的是避免因此而在防線上滋生蚊蟲,導致出現疫病。各種善後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着,看來北越軍倒是已經在這裡守出了經驗。
“鄭將軍就這麼放心大膽地讓工匠和民夫進場,要是對手抓住這時機再發動一次進攻,豈不是會搞得手忙腳亂?”馮安楠雖然對北越的善後安排很是欣賞,但仍然提出了自己的質疑。
鄭柏很難得地笑了笑道:“阮逆的確是這麼幹過,不過吃了幾次虧之後,他們就再也不會上當了。如今是派了真的工匠和民夫打掃戰場,阮逆卻不敢再輕舉妄動了。”
馮安楠恍然大悟道:“原來鄭將軍是以此爲計,打過他們的埋伏?”
鄭柏道:“雕蟲小技而已,兩位見笑了!”
說罷他擡頭看了看天色,接着又道:“今天時辰已經有點晚了,看樣子不會再發動第二次進攻,兩位可以下山回營歇息了。”
兩人被鄭柏的親兵護送回到了中軍大營,當晚便開始分頭整理今天的觀戰所得。從大的發展方向來說,安南的內戰戰況基本符合大本營的判斷,但具體的戰局卻有頗多出乎了軍警部預料的地方。不管是戰鬥的殘酷性還是雙方各出奇招的戰術攻防,都有很多值得軍警部重視的要點,否則數日之後海漢民團踏上這處戰場作戰,有可能會在戰術安排上出現錯漏,造成不應有的損失。
另外引起兩人重視的還有北越軍的這位指揮官鄭柏,不但頗懂軍略,大局觀似乎也相當不錯,並且對於海漢的援助也沒有任何排斥反感的表現。如果北越在此之後能打出漂亮的翻身仗,那麼這個鄭柏今後在北越軍方的地位可能還會進一步上升,對穿越集團而言,這應該是一個值得結交和維護關係的對象。
兩人所整理出來的報告,都在當晚就用電臺分別發往了塗山半島和勝利港,以供後方的行動策劃人員進行參考。除此之外,他們還得準備好第二天與鄭柏的會談內容,就海漢民團所需的人員、物資和作戰方略上的支持向對方提出要求。而其中首當其衝的,便是讓北越方面派出民夫,提前在北邊的永安港修建碼頭和後勤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