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助馬尼拉臨管會在戰後建立起由海漢主導的本地商貿物流體系,是冉天祿在現階段的主要任務之一。臨管會希望能讓潮升商棧成爲本地的商界標杆,掌控生活必需品在本地的銷售流通,而潮升商棧本身的人手和經營規模雖然在戰後得到了快速擴張,但其實仍是跟不上臨管會的要求,特別是分銷渠道的建設,這本就不是能夠一蹴而就的工作,所以冉天祿在這個過程中引入了許多本地商人作爲潮升商棧的下級分銷商——當然身份比較敏感的西裔暫時還不在此列。
目前與潮升商棧合作的本地商人,八成以上都是漢人出身,剩下的則是一些土著商人。就連那些明顯帶着混血特徵的人,都被暫時排除在了潮升商棧的合作對象之外。冉天祿這麼做的目的,除了有意要打壓原本在本地影響力比較大的西裔族羣之外,也是爲了將商業資源儘可能集中到自己手中,至少是做到可以調配的程度。
而西裔商人由於官方的有意打壓,他們在戰後幾乎很難再得到充足的貨源保障,日常的經營也變得舉步維艱。即便是想爭取到一個與潮升商棧合作的機會,對西裔商人來說都是十分困難的目標。在此之前也不是沒有西裔商人來這邊求見冉天祿,希望能夠從潮升商棧購入物資,但基本上都是無功而返,冉天祿頂多是象徵性地向其出售一點東西,以此來打發他們離開。
不過最近這兩天來潮升商棧的西裔商人越發多了,而且相較以前的訪客,這些西裔商人開出了更高的報價,希望能夠讓潮升商棧給他們提供貨源。西裔商人所表現出來的這種求生欲,讓冉天祿也頗感意外,他原本以爲這些商人會放棄掙扎,要嘛轉行不再經商,要嘛就乾脆離開馬尼拉去別處求生,現在卻發現這些人居然頗有韌勁,就算受到了明顯的打壓也還是不願徹底放棄。
不過冉天祿倒是沒有去想過這些西裔商人是否是被人煽動而來,他更在乎的是這些西裔商人的存在究竟是會阻礙自己的大計,還是可以對其加以利用,催化本地的商業資源更快集中到官方手中。所以他也開始在會見這些西裔商人的時候破例給予了對方更多的時間,闡述其經營理念。
其實在戰爭結束之後還願意留在本地的西裔商人,基本在心理上都已經默認了對新統治者的服從,如果臨管會對本地的商業經營作出某些調整,這些西裔商人也不會再有無謂的抵抗了。他們所求的,往往就只是一個生計而已,但因爲人種和文化的區隔,如今很難得到新統治者的信任,所以纔會落到這步境地。
其中也有一部分商人原本已經放棄了掙扎的念頭,但近日他們通過某些特殊消息渠道得知,如果能夠得到潮升商棧的認可,那麼今後便可以繼續在本地經商,所以抱着試一試的念頭,這些西裔商人便又來到這裡,希望能夠說動冉天祿放下對他們的“偏見”,給出一個合作的機會。
這所謂的特殊消息渠道,自然便是專門管理西裔民衆的衙門西管局了,弗朗西斯只能通過這樣的方式鼓動商人們去找冉天祿,如果能夠僥倖成功,那麼今後或許就有機會通過西裔商人來接觸到潮升商棧的內幕了。這個辦法雖然見效會比較慢,但對弗朗西斯來說可能已經是他力所能及的唯一辦法了。
而與此同時,方鵬和秦華成則是在各自設法查探對方的底細。秦華成通過治安警內部的關係,終於聯繫到了相鄰轄區以及潮升商棧所在轄區的治安警警官,在付出了一筆好處費之後,秦華成向他們打聽了有關潮升商棧和經營者的消息,但答案卻不是如他所想的那樣撥雲見日,依然還是籠罩着一層迷霧。
秦華成最感興趣的問題就是潮升商棧的特殊待遇和底氣從何而來,但他所拜訪這兩地的警官都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因爲他們也只是接到了警察總署的指示,要給潮升商棧的日常經營活動提供充分的便利。所謂充分的便利,其實就是做到“不過問”三個字,不管潮升商棧在他們的轄區內運什麼賣什麼,統統都保持沉默。城南那處轄區的治安警甚至被要求不得進入潮升商棧周邊一個街區之內,以免影響其經營。至於商棧內外的日常治安維持,自有隸屬於商棧的武裝護衛負責。
秦華成聽到這裡的時候倒是吃了一驚,他立刻回想起之前去潮升商棧外打探消息的時候,自己可就是穿着這身制服去了,如果平日商棧周圍都沒有治安警出沒,那自己這樣出現在商棧大門外就實在太突兀了,說不定已經被有心人給注意到了。不過他轉念一想,潮升商棧就算注意到自己的出現,大概也不會太過關注,畢竟自己在那裡待着的時候,也並沒有商棧的人來與自己搭話或是要求自己離開。
秦華成當然想不到,正是這次冒失的行動讓他進入了軍情局的視野,並且被方鵬這個嗅覺敏銳的諜報頭目給注意到了。就在秦華成與兩處治安警轄區的支隊長談完話不久,軍情局便也找上了這兩人,並且目的很明確,就是要掌握秦華成在此之前與他們會談的內容。
提軍情局的名號或許還嚇唬不了這些沒什麼見識的治安警警官,所以在找到這兩人的同時還向他們出示了馬尼拉警察總署署長餘震簽發的協查公文。這兩人也不敢有絲毫隱瞞,一五一十將秦華成的來意全都吐了。這協查函倒不是方鵬去警察總署討的,而是冉天祿這邊以安全部的名義向警察總署申請到的。公文是真公文,不過餘震其實也不清楚到底是要協查什麼案子,但這是由安全部和軍情局聯名申請,他自然不敢有絲毫怠慢。
“一個治安警的支隊長,爲什麼要隔着這麼遠伸手來查商棧的事?”方鵬瞭解情況之後,覺得這個疑點更加明確了,秦華成顯然是帶着某種秘而不宣的目的在對商棧進行調查工作。
方鵬查到這一步,便不想再浪費時間慢慢去搜集信息了,而是派了一個行動小組,在秦華成回家的路上把他給截下來了。至於他自己,因爲暫時還不可在外人面前暴露軍情局的秘密身份,所以在整個調查過程中都沒有直接出面,只是坐鎮幕後進行遙控指揮。
抓捕秦華成的過程沒有發生衝突,行動組的人向他亮明身份之後,便將完全沒回過神的秦華成塞進了馬車帶離現場。約莫半小時之後,秦華成被押解到了城外一處偏僻的莊園中,到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是成了軍情局的抓捕對象,並且隱隱感覺到自己的遭遇或許是與近日所做的事情有關。
狹小的審判室內,一個蒙面人坐到了秦華成的面前,沉聲說道:“秦華成,你有兩個選擇,一是我問什麼你答什麼,好好配合審訊,這樣你還有機會離開這裡。二是先吃頓苦頭,再回答我的問題,雖然或許會拖延一點時間,但你所需付出的代價就是很可能沒法再恢復自由。聽明白了嗎?明白了我們就開始吧!”
秦華成驚道:“在下乃是治安警警官,大家都是自己人,此事必有誤會,還望這位大人莫要衝動行事!”
那蒙面人並不理會他,徑直開始說道:“秦華成,你最近可有什麼不端之事?”
秦華成道:“在下自加入警隊以來遵紀守法,以身作則,哪有做過什麼不端之事!再說一次,你們一定是有所誤會了!”
那蒙面人道:“那我提醒你一下好了。兩天前的下午,你在哪裡,做過什麼事。昨天你去拜訪過誰,談了什麼話題。想起來了嗎?”
秦華成這下確定對方就是衝着自己正在進行中的調查來的,心中不禁大爲吃驚,他在暗中調查潮升商棧這事除了丁峰和弗朗西斯之外,知道的人極少,就連他之前去造訪的兩名警官,也沒對他們提及過自己曾單獨去過潮升商棧附近進行調查,這自稱來自軍情局的人又是怎麼掌握到自己行蹤的?
“還是不願意說嗎?你這麼不肯配合,那就只能先請你吃頓苦頭了。”蒙面人的語氣毫無感情,但卻是讓秦華成不寒而慄。
這間屋子裡瀰漫着一股血腥氣,地板上還隱約可見一些暗紅色的斑紋,想來在此之前就是一處審訊行刑的地方。秦華成毫不懷疑對方會將口頭威脅付諸實施,但他知道自己卻還並未做好應對的準備。
秦華成調查潮升商棧的目的,只是爲了完成丁峰的要求,但如果知道潮升商棧背後是軍情局這種特權機構,那打死他都不會來趟這潭渾水。他雖然並不是軍方的人,卻也聽說過這個特殊的衙門在海漢軍攻打馬尼拉的戰事中立下過大功,這些隸屬於軍方的探子,大概也不會太在意自己的這身治安警制服。如果要爲了丁峰和弗朗西斯的事而吃苦頭,秦華成可不準備背這個鍋。
“等等!”秦華成趕緊出聲,因爲他看到已經有兩名男子端進來一個大火盆,裡面是燃着的煤球,還插着幾根已經燒紅的鐵釺。要是自己不趕緊有所表示,那大概接下來對方就會抽出這滾燙的鐵釺往自己身上杵了。
“我再提醒你一次,老實交代,別玩花樣,你玩不起的,明白嗎?”蒙面人示意同伴放下火盆,然後又警告了秦華成一次。
“明白,明白!”秦華成忙不迭地應道。明明那火盆放的位置離他還挺遠,但彷彿是被其散發出的熱能所輻射到,秦華成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在開始冒汗了。
在審訊人員的高壓威脅之下,秦華成壓根就沒存什麼反抗的心思,很快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將自己所知的情況都吐了個一乾二淨。
其實秦華成參與的事情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無非就是官府中人與地方豪商勾結,試圖找到排擠商業競爭對手的辦法。這事別說馬尼拉這種剛剛結束戰事的海外殖民地了,就算是海漢本土,乃至國內治安最好的三亞地區,也不可能做到完全杜絕。而秦華成這事的特殊之處並不在於治安警和西管局兩個衙門涉及此事,而他們想要對付的潮升商棧偏偏就是一塊又厚又硬的鋼板,這一腳踢上去可不是腳趾頭疼的問題了,搞不好整條腿都得因此而廢掉了。
秦華成的口供自有書記官替他慢慢作下筆錄,蒙面人起身走出審訊室,到室外解下面巾,正是在幕後指揮調查的方鵬。相較於一直不得其門而入的秦華成,方鵬以軍情局的資源來調查對方的底細就顯得十分簡單了,所以哪怕他着手的時間比對方晚了數日,但依然能夠輕鬆完成後發制人,將秦華成一夥的勾當查得清清楚楚。
這樣的案件對軍情局來說幾乎沒有難度,從調查到抓捕,再到剛纔的審訊,都沒有遇到什麼像樣的阻力,就連這秦華成也是稍加恐嚇就什麼都招了,根本就沒讓摩拳擦掌的刑訊專家上手。方鵬耐着性子聽完了一遍供述之後,便基本可以確定秦華成所說的情況屬實,頂多也就是有些細節怕擔責任,全都推到了弗朗西斯和丁峰頭上,但事情的大致經過卻已經沒什麼水分了。
案子查到這裡,基本上就算是宣告結束了,像秦華成這樣以權謀私的警察,自然是少不了一擼到底,開除公職,至於是不是要追究責任判個刑罰,那就要再看警察總署和臨管會的意思了,軍情局這邊肯定是不便再插手了。而弗朗西斯和丁峰要不要再抓起來審一審,方鵬也不敢擅自做主,那兩位的社會地位可跟這秦華成不一樣,要抓就得先考慮後續會造成的影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