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缺兵少糧的地方官府來說,在得不到朝廷全力支持的狀況下,僅靠自身力量來解決這兩個問題幾乎不可能辦到,而且客觀上也存在着一些不太能見光的原因,使得這兩個歷史遺留問題長久留存於登州境內,福山縣的狀況只是其中的一個縮影而已。在這個亂世中,有實力自保的地方豪強畢竟只是極少數,當官府無法給予足夠的安全保障時,沒能力的人只能選擇逃離家園或是逆來順受,而一些有家底有想法的人自然會設法尋找新的靠山——比如不久之前剛用萬家軍作爲祭品來證明了自身實力的海漢人。
在本地人看來,海漢遠沒有土匪武裝和那些駐紮在登州境內的外地軍隊所造成的威脅大,他們來到福山縣之後並沒有憑藉武力向本地人逼徵糧食和錢財,反倒是在自掏腰包解決本地難民的吃飯問題,同時主動出兵驅逐了萬家軍,基本恢復了福山縣境內的正常治安狀況。膽大的地主鄉紳與海漢接觸之後,便很快發現這羣人做生意的興趣遠比打仗大得多,而且雙方有很多契合的利益共同點,比如在土地所有權方面的合作就是其中一方面。
山東這邊的情況與南方不一樣,由於前兩年發生在登州的叛亂,大明朝廷對這邊的安全狀況是比較敏感的,如果海漢採用以前在南方的做法,在地方上大舉吞併土地,那極有可能會引起大明的敵視,並因此而招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當然海漢應付這種局面自然也有另一套成熟的方案,那就是聯合地方上的地主階級,在農業開發和經貿方面進行合作,簡單說就是推廣海漢所擅長的農場體制,利用合作來實現對本地農業生產和社會體系的間接控制。而海漢所能提供的幫助除了農業技術和啓動資金之外,更重要的便是協助地主階級完成戰亂之後的土地兼併,這對於本地的地主們來說絕對是一個難以抗拒的誘惑。
“難道就不擔心現在扶持這些地主擴張,以後會變得尾大不掉嗎?”田葉友聽完陳一鑫的解釋之後追問道。
“怎麼去改變這些人的思想,讓他們慢慢轉換效忠的對象,那就不全是我們軍方工作了,得讓宣傳機構和民政部門去挑大樑。”陳一鑫攤手道:“南方跟我們合作的權貴不少,不是也有很多人慢慢就加入到我們的陣營中來了嗎?無非就是利益相關,只要與我們的利益一致,那自然就會維護我們。”
“說得也有道理!”田葉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對陳一鑫的說法表示了贊同。不過他旋即又回到了最初的話題上:“那戶打算找你聯姻的鄉紳,應該也有不少家底吧?”
陳一鑫道:“如果以家產而論,那大概的確算是縣內數得上號的大戶了。這家人在登萊之亂的時候就搬進了縣城居住,直到我們最近把萬家軍清除之後才搬回自家宅院。”
田葉友道:“說真的你如果要長期在華北地區駐紮,在地方上尋找合適的人家結親也不是壞事,至少能有家人照料你的生活起居。還有,既然我們身處在海漢這個體系中,有些事就得考慮得長遠一些,不光是爲自己考慮,也要早點爲後人作打算。”
陳一鑫不解其意,只能含糊對應道:“我這不是還年輕着嗎?也不用照着這個時代的規矩,趕着時間成家生孩子吧!”
田葉友見他沒明白自己的意思,笑着搖搖頭道:“你怎麼好的不學,偏要學你摩根大叔玩單身貴族?”
摩根乾咳一聲道:“好好說話,我就是沒有打算再成家而已,怎麼就成負面典型了?”
摩根是穿越衆當中少有的獨身主義者,來到這個時空已經七年多了,他甚至連個暖牀的丫頭都沒有,所以也有不少人曾經懷疑過他的性取向,但摩根自己稱這種獨身行爲是遵循“神的決定”,並且不打算作出改變。時間長了,大夥兒也就慢慢習慣了他的這種選擇,畢竟大家都是做出過加入穿越行動這樣不同尋常的決定,照理說這纔是一種真正違背了常識的選擇。
田葉友沒有迴應摩根的解釋,反而是問了陳一鑫另一個問題:“你知道這幾年裡,陸陸續續有多少人已經選擇了與土著通婚,成家生子了嗎?”
陳一鑫自穿越第二年開始就外派到了珠江口駐紮,之後的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海南之外的地方,平時能夠接觸到的穿越者夥伴其實並不多,他對於田葉友所提到的這個問題也着實不清楚,當下只能搖搖頭表示不知。
田葉友道:“自我開始,到現在爲止,跟土著通婚的人已經有三位數了,生下來的小孩起碼也有一兩百人了。你以爲你現在遇到的這種情況很特殊嗎?不,那只是因爲你之前一直都在各種島嶼上駐守,幾乎都是在跟軍隊裡的大老爺們打交道,很難有機會長時間接觸社會而已。”
陳一鑫不解道:“成家生子這種事我可以理解,畢竟絕大多數人都會把傳宗接代作爲自己人生使命的一部分,但用得着這麼趕嗎?我當初來參加穿越行動,可不是爲了跑到這個時代來結個婚而已。”
“唉,你還真是年輕!”田葉友忍不住又搖了搖頭:“你以爲這些人急着結婚生子,就僅僅是爲了解決生理需要和完成傳宗接代的任務嗎?你想得太簡單了!”
“那不然還有什麼原因?”陳一鑫聽得一腦門霧水,他確實沒有想過這方面的問題,完全不知道這中間還有什麼其他不爲人知的門道。
田葉友緩緩說道:“我們這一輩人,掌權的時間終究是有年限的,今後總會出現需要向後人進行權力交接的時候,你說到時候誰來接掌海漢的政權?當然就是我們這些人的後代了!你晚個幾年結婚生子不要緊,但可能你的孩子還在哇哇學語的時候,我的孩子就已經在機關裡實習了。你想想看,是不是這個道理?”
陳一鑫也是聰明人,田葉友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他自然能表明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了。按照田葉友的說法,有些人趕着結婚生子的目的,並不是爲了完成自己的人生使命,而是要爲下一代甚至是下幾代人提早佈局,讓自己的家族能夠與海漢政權同步成長壯大,長久地存留於統治階級之中。
一步快,步步快,人家佈局得早,那麼在下一代人競爭掌權機會的時候,自然也能提前佔據比較有利的位置。這種事也不能說有什麼不對,畢竟人都是有私心的,爲自己的後代打算也是很合理的做法,何況這也並不違背海漢現有的法律和規則。
陳一鑫苦笑道:“我以前倒是真沒想過這些……田哥,你在黑土港的時候就成了家,莫非是早就有這方面的打算了?”
田葉友正色道:“你看我像心機那麼重的人嗎?說實話,成家的時候我可沒想那麼多,那時候甚至都沒打算再回海南島,反正也不愁吃穿,下龍灣那地方山好水好無污染,就想着乾脆在那裡安度餘生算了。後來是調回海南去勘探石碌鐵礦的時候,執委會幾個大佬主動找我談話,說可以把孩子送回三亞這邊培養,今後也好早些安排專業和出路。我到那時候才突然醒悟過來,原來大佬們對下一代的安排早就有了規劃,我要是不順應歷史潮流而動,那後人頂多就是個富二代,再往後面一兩代人,可能就一點政治資本都沒了,到時候我田家後人會不會埋怨我這個海漢開國功臣太傻,除了一點錢財就沒留下其他什麼餘蔭了。”
田葉友的想法很市儈,但也很實際,陳一鑫不得不承認如果換作自己在田葉友的位置上,大概也會有類似的考量。田氏家族百年之後是煙消雲散還是依然位列統治階級之中,真的很有可能就得要看現在田葉友的安排了。
摩根應道:“你說的這些,其實以前也有人對我說過,但我連後代都不打算要,所以也不會去考慮這些問題。”
“那以後海漢國的統治者當中沒有摩根家族,這可就太可惜了。”陳一鑫打趣地應道。
摩根聳聳肩道:“這又不會影響國家前景,沒什麼大不了的。”
摩根的想法在穿越者當中算是一個特例,並不具有普遍性,參考價值也很有限。陳一鑫聽完田葉友的解釋之後,其實也更傾向於爲後代提前鋪路這種做法。不過在成親對象的選擇標準上,陳一鑫目前還沒有一個明確的概念,所以也不急於要獲得一個結果。
陳一鑫道:“其實田哥你這些年所勘探出來的礦藏就是最大的政治資本,也沒必要非得回到三亞定居去當一名政客。”
田葉友笑道:“政客要勾心鬥角耍嘴皮子,我這種老實人可做不了,再說要是想做政客,我就不會這麼千里迢迢跑到山東來開礦了。我這行當其實跟你們軍人差不多,常年在外東奔西跑,只是換了一種和平的方式進行征戰而已。等我孩子長大……我還是培養他們去當政客好了,沒這麼累。”
大部分穿越衆在海漢體系中都是充當着各個領域中的技術負責人,真正從事行政事務管理的也就以執委會委員爲代表的一小部分人,這些處在權力金字塔塔尖上的高級人物自然很令人羨慕,但田葉友也知道這些位置不是誰都有能力坐穩的,自己基本上是不可能爬到那個高度去了,但這種希望可以寄託在下一代人身上。等到世代權力更迭的時候,能力強的人肯定更有機會上位。
三人騎着馬邊走邊聊,一路西行大約兩小時之後,便來到了預定地點。這處銅礦的位置是位於一處緩坡上,海拔百米左右。提前到這裡清場陸軍連隊已經在山坡下列隊相迎,等待他們的到來。
“這邊的情況如何?”陳一鑫向帶隊的連長回敬了一個軍禮之後,便直接切入了正題。
那連長應道:“附近最近的村莊在西南大約一里地的地方,不過已經沒幾戶人家了,整個村子才四五十口人。屬下帶人去盤查過了,都是些老實巴交的農戶,靠着種糧爲生,應該沒什麼問題。另外據他們所說,萬家軍已經撤離這一地區有一段時間了,近期也沒怎麼再出山活動。屬下劃定的警戒區是方圓五里,到目前爲止還尚未發現有敵情出現。”
“做得不錯。”陳一鑫毫不吝嗇地給予了讚揚。
芝罘島指揮部對這處銅礦最擔心的並不是產能或者開採技術方面的問題,而是礦場的安全問題。這裡曾是萬家軍活動比較猖獗的地區,難保附近山中是否還會有萬家軍的餘孽存在,所以軍方纔會派出部隊先行過來踩盤,並且安排了陳一鑫和摩根兩員大將護送探礦的隊伍。
不過田葉友倒是對安全問題看得挺淡然的,到了這裡之後只休息了片刻,便帶着手下人進入山坡林間,開始結合自己掌握的資料挖掘礦石樣本。由於目的性非常明確,準備也較爲充分,田葉友組織的這種勘探行動擁有極高的效率,當天中午便已經在地表發現了象徵着黃銅礦存在的孔雀石。在經過一個下午的定點開掘之後,有人趕在太陽落山之前就挖出了第一塊黃乎乎亮閃閃的銅礦石。經過田葉友的鑑定,確定這是一塊銅含量超過50%的黃銅礦礦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