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東河冷冷地看着張俊。而後淡淡地說道:“反?他們能夠反了天了去?”
“若是有人勾結三災呢?到時候,對白銀團可是不啻於滅頂之災。要知道三災可巴不得,徹底解決了咱們這幫珊瑚洲的餘孽,不然到時候,他們和人在前方動手,老巢卻被我們端了,這才叫人窩火。”張俊笑着說道。
魏東河像是琢磨了一會兒,最終沒有對這件事發表任何看法。
但在張俊看來,魏東河已是表了態,他笑呵呵地把刀一扛,跟在魏東河的身後,逐漸越走越遠。
張俊知道這個軍師深不可測,他是已經上了魏東河陳閒這條賊船了,便是連謀殺呂平波的事情都有他的一份力,而且張俊也知道,魏東河除了明面上的人馬,私底下還有一支不爲人知的勢力存在。
這些人如今或許是上了濠鏡三島,或許是正藏在一處隱匿的角落之中,就連張俊也不知道,這些人到底聽命與誰,他隱隱見過那些人幾次,裡頭有很多的人,他們看上去像是來自於不同的海盜團,都神色不善。
裡面倒是沒有張俊的熟人,他們是誰,他們要來做什麼,他們是否聽命於魏東河,這些問題,在張俊看來,他一個都回答不出。
他是一個瘋狂的人。
曾經他跟着魏東河造反作亂,也跟着魏東河屠殺蘇家的親信。
如今反已經造無可造,那麼只有去造陳閒的反了。
這在旁人看來,或是一句瘋話,是一件蠢事,但在張俊看來,卻甘之如飴。
而也就在這時,一旁的魏東河說道:“張俊,你想要看少東家一統四海的一日嗎?”
張俊愣了神,而後笑着說道:“無時無刻。”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麼,有些事恐怕比造反還刺激,到時候,你可別死了。”
魏東河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張俊跟前,只留了他在原地發愣,咀嚼着魏東河所說的話語,久久不曾擡頭。
……
謝敬帶着幾個村中僅存的勞力,還有非要跟着前來的孩子,喬裝改扮已是進入了縣城。
隨着王和的死亡,荔浦縣徹底陷入了羣龍無首的境地,原本被王和抓來充當苦力和兵勇的陳家人一時之間也失去了他們存在的意義。
謝敬之前便探明瞭他們的所在,不過他並未急躁。
故而直到臨行,他才帶着家人,急匆匆地趕來營救。
大明時代的民兵制度,很是完善,當地的衛所承擔屯田的任務,自給自足,滿足自己的營生。便宜養兵,再算上馬政,這能替朝廷節約下來一大筆開支。
雖說,這些丘八實在沒啥大作用,戰鬥力也是屬於一觸即潰,但架不住是廉價勞動力啊。
而且,這些部隊同時受到地方軍官與文官的節制和調動,往往起的是鎮壓暴動,和評定地方性的事件的作用。
但很多時候,制度看上去很完美,但人畢竟是人,人的心中滋生的是貪慾。
在大明元初,尚有朱洪武以嚴刑峻法彈壓,若是有貪污者均是以剝皮實草對待,但隨着朱洪武的故去,這些嚴苛的刑罰便成了擺設。
文官之中,尚有冰敬碳敬之類的潛規則。
而地方性的衛所與兵勇的機制,更是明目張膽地行貪污納賄,以及吃空餉等等之事。
所以地方衛所的兵員極爲腐朽不堪,連兵器都不堪一用,往往在抵禦地方性叛亂的時候,力不從心,最著名的莫過於河北一帶,因長期受到馬政之害的人民揭竿而起,以劉六劉七爲首的叛亂勢力,不爲地方勢力牽制,三次進逼京師。
雖然起因乃是因爲馬政與宦官集團的肆虐,但不得不說,地方衛所在當時的平叛之中,幾乎可以稱得上幫了倒忙,一觸即潰的情況時有發生,反觀民間起義軍則勢如破竹,攻城略地無往不利。
雖說最終失敗,那也是因爲大明派出了九邊駐軍,甚至連最爲精銳的宣府邊兵都被用作平叛之用,敵我差距極大,方纔堪堪鎮壓了此次動亂。
但不得不說,這次起義將地方衛所的無用展現了個淋漓盡致。
就連當地的文官集團也知道,這些鳥人完全靠不住,乾脆自行招募了地方的鄉勇團,民兵團。
但這些鄉勇和民兵經常很可能就有生命危險,沒有戰事的時候,還要充當文官們的勞役,負責耕種等事宜。
苦不堪言,所以少有人願意加入這樣的團隊之中。
所以他們只能想盡辦法抓壯丁入伍。
謝敬帶着幾人混入了城內,一路往西北邊的軍營去。大部分的陳氏族人都被關押在那兒,以待後續聽用,倒是城內的氛圍尚算安寧,往日裡的平靜不曾被打破不說,甚至人人臉上都還洋溢着掩飾不住的笑容。
謝敬暗暗搖頭,身後的一人戳了戳他說道:“敬哥兒,你倒是做了一樁大好事,若是說出去,這兒的百姓都得好好感謝你咧。”
他看了一眼,這個小聲說話的,乃是肖家的二兒子,小時候就時常跟在陳閒他們三人背後當跟屁蟲,如今聽說有大事要發生也屁顛屁顛地跟了過來。
謝敬只是拉低了帽檐,而後說道:“誰知道殺了王和之後,會來怎麼樣的一隻豺狼?”
他看着肖二已是不說話了,他搖了搖頭說道:“這世上確實有清官,但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少東家說過,這世上的清官只是明面上的兩袖清風,實際上他們屬於文官集團的一部分,就不會不爲文官集團謀求利益,不然,他斷斷然是坐不到他現在的地位上的。
所以,再清的官也髒得很。”
他頗爲鄙夷地看了一眼,那高掛縣衙牌匾的衙門,領着衆人匆匆往不遠處的城門口而去。
此時的城中已經戒嚴,但大部分的兵蛋子仍是有幾分吊兒郎當,甚至繳納些許錢財便可通行無阻。
每每城中發生大事,便是這些駐紮的兵團發橫財的時候,便是有人不肯交這些孝敬,還得吃上一頓這些人的毒打,甚至勒令不許出城纔算了結。
這是一個黑暗的時代。
這是一個會被稱之爲“嘉靖中興”的時代。
但民不聊生,臭不可聞。
謝敬扯了扯自己的斗笠,走入了黑暗之中。
卻不及一個不知道從何處而來的人影,一頭撞在了他的身上,而後用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威脅道:“帶我走!不然我把你在王府做的事情,都說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