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水滸

詩曰：雲開霧散天覆見，日出海升換新顏。

夜涼狂風穿雫過，九天攬月齊聖魂。

且說在大宋政和年間，山南東道有個去處，名叫“梁山泊”的便是。那裡自古長存，是個山明水秀之地，卻爲何單獨提出政和年間來說？蓋是那個梁山泊上，聚集了許多好漢，口口聲聲“替天行道”。再後來，聚集到了一百單八個好漢頭領，在那裡作起亂來。便有天上下來那三員雷祖座下弟子，並三十六個雷將，又一十八位散仙，擒拿斬戮。當時正是宣和三年九月，張叔夜帶領二十萬兵馬征剿得勝。卻說那些被擒拿的好漢，統計起來共是三十六人。卻是宋江，盧俊義，吳用，公孫勝，柴進，朱仝，戴宗，劉唐，李逵，史進，穆弘，雷橫，李俊，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張橫，張順十八員天罡，及朱武，黃信，宣贊，郝思文，單廷圭，魏定國，裴宣，歐鵬，燕順，鮑旭，樊瑞，李忠，朱貴，李立，石勇，孫二孃，張青，段景住十八座地煞。再說那三個雷祖座下弟子，便是正史上的張叔夜父子三人。那三人已然先行入東京去報捷奏凱了，順便也帶離開了一部分兵馬；還有許多人，就叫他們在附近州郡調配軍糧，看守梁山寨子。那三十六個好漢，便派遣這部下三十餘人去看管着，又撥了一兩千人歸他們調遣。別的雷將不怎麼注意，那從前便與梁山好漢們作對的陳希真等人卻來了勁頭，一齊道：“這番我等好好辱弄一番這些個梁山賊寇，也叫他們吃一回我們受過的驚嚇。”當時希真看了宋江的囚車，道：“我且來看一看你這個賊配軍還有什麼話要講。你這瞎賊！還不服法度麼？”那宋江在囚車裡，暗暗地思襯道：“我等是造下了罪孽，卻不到得死罪。這個徽宗道君皇帝也不甚賢明，還曾運送什麼花石綱來供他享樂。前不久曾經聽說他有什麼罪己詔發出來，想來也是假的。罷罷罷，我便要死了，便要一刀一剮而去！怎的不值得！只是對不起諸位兄弟們。”想了一回，擡起頭道：“你這陳希真未免無理！自家造了反，殺害招安的侯太守，還要說是梁山之故！”那希真哈哈大笑，道：“兀那賊徒，你也愛排陷他人！你自己造下罪來，還要說是他人所作！”雖然至此，希真心裡終有一陣寒意。宋江聽罷這話，暗暗思襯道：“卻也罷了，反正我等命不久矣。”喟嘆一氣，又想道：“多是我們不該作亂。那村坊我們是劫了，但到不得死去！這陳希真，難道就好了麼？你看他殺害許多無辜之人，把那並無許多治世之才的道君皇帝捧的高高，更有甚者，聽說我梁山上孫立兄弟，吃他一刀一肉地，活活剮死。這心腸不是狠麼！更加打仗時不講道德，甚麼暗箭傷人、車輪戰都使得出來！那李逵兄弟爲何被擒捉？不正是如此麼！”想到此處，宋江心中不由得怒氣填滿，看了囚車外面山環水繞，道：“我們恁地如此命喪！”再說背後陳麗卿騎着那匹棗騮馬，監管押着李逵，劉唐二個的囚車，心裡自然十分得意。道：“你們這些草寇！我並玉郎都把你們捉殺盡了！今日心願足矣！”李逵聽不懂什麼是玉郎，卻也看見了麗卿如此高傲，心裡一把破天大火熊熊燃燒起來，道：“小賤人不要叫，你黑爺爺在這裡！你休要在這裡論什麼郎，你那武藝比什麼高梁賤婢如何？也敢在這裡狂妄！”劉唐也道：“你等放我們出去較量一場！不把汝等的頭砍個四分五裂七平八湊，爺爺便不姓劉！”麗卿聽了這兩草寇的話，氣憤憤地，臉色煞白，還想罵甚話，卻也難動口舌，不再說了。便是如此，這三十六輛囚車行了許久。

卻好說天上有個大名鼎鼎的神仙，衆位看官道是甚人？卻是那個把宋江在還道村裡救了出來，還贈予三卷天書，也曾幫助過陳希真的九天玄女。諸位看官休要覺得這玄女是個假神仙，天庭上也有她一分位置。卻再說這個九天玄女，許久不到那天上去了。那時合當有事，返到天上去了一回。當時那玄女飛身過南天門，本待要進去天宮，赴玉帝之會時，卻好看見玉帝並西王母兩個，在那裡瑤池邊上看着。玄女背後瞄了一回，卻好見那瑤池裡共有一百單八朵蓮花，三十六朵是赤紅絳色，七十二朵是雪白素色。玄女細細看時，那裡的蓮花卻有些不同：原來那蓮花是一派圍城的樣子，中間兩朵蓮花是一紅一白，四周還有兩朵蓮花，好似一陰一陽圍繞着。那九天玄女再看時，第三層五朵蓮花，顏色都十分暗淡。玄女十分奇怪，道：“卻是什麼回事？”那玉帝先回過頭來，看玄女正在那裡看蓮花。玉帝道：“怎地不去做人間神仙，好好快活？卻上來看我等！便同我們一起進去也好！”玄女忙施一禮，對那玉帝道：“沒有甚事，不敢來打攪。卻纔……”那西王母急忙道：“想是那地上又有什麼事情出來了。”玄女不知何爲，那西王母又道：“玄女賢妹真個不知道麼？”玄女道：“真個不知。只是那些蓮花有些特別，因此……”話音未落，西王母道：“原來如此。卻還有事情要告訴賢妹：那人間卻還真出了一件事。”玄女大驚，問道：“是何？”西王母道：“原來恁地奇怪，許多天前，那一百單八位魔君，從天上下去了。”玄女道：“哪裡又來一百單八魔君？不是已然在那龍虎山裡鎖死了麼？”王母道：“你卻還未曾聽完結果。那些魔君們卻好被一位大仙先生，用了不知什麼法力，把他們一齊聚集收服，封鎖在這龍虎山中。剛纔聽你說了，那龍虎山裡有一百單八個魔君，我推敲了一回，原來那魔君卻是你所說的！這非是巧合，賢妹不知其中就裡。你且過來看一看。”那玄女俯身過來，看了一回，道：“這些蓮花有些已然枯萎了。”西王母道：“賢妹再細細看看。”玄女仍然看不出什麼來，只得一手伸進去，一手撈過來一朵蓮花，細細看時，那蓮花花蕊卻有些特別，原來那花蕊是鮮活的。玄女有些奇怪，忽的明白了什麼，便把另一隻手伸去，扒開蓮花花瓣，原來那花瓣是死僵的，好似人死了之後的肉。玄女大驚，道：“這……卻是怎麼好！”玉帝道：“我卻要說這事。作爲人間之星，你卻還不曾知道，該當何罪？”玄女語塞。西王母接過去，繼續道：“原來這蓮花卻是天上星宿下降所應之物。我這裡便有花譜。賢妹好好一看，卻有所知。”玄女應手接了那花譜，看時，卻是一張油皮紙，細細一看，卻有不少花紋繡跡。玄女一點一讀，看那第一行上，是“天魁星及時雨宋江”八個字，心中不禁大驚，道：“卻怎地還沒死？這賊寇……”王母道：“不錯。當時這些星宿卻是我派下去的，爲的便是拯救此大國而已。但是此輩卻也不佳，原來也害過不少百姓生靈。也劫掠得城池。”玄女又是一驚，道：“娘娘何不早說……”西王母搖搖頭，道：“當時便說這輩人並非好也。卻是其中三十六員，命不該絕，要脫逃而去，也難爲他們。”玄女不解，道：“這卻是怎說？”西王母道：“非但賢妹不知就裡，並連我也不知如何。昨日半夜之中，忽的天上一陣響雷，把我沉睡裡驚醒。當時不知何爲，卻看那雷一陣一陣地響。良久方纔停下。看時，許多星光閃爍。那時心裡有些驚訝。後來猜測一回，卻是與一夥人有關。”玄女又問是甚麼人。王母回頭一看，那玉帝已然進到了宮殿裡去，在那裡奏起韶樂，招呼衆人進來飲宴。那王母急急忙忙避開了，背後太白金星等許多星宿一同進來。玄女道：“娘娘還有甚話說？”那王母急忙擺手，道：“並無其他。”忽的身子一轉，顯現出那真身來。卻是怎樣？正是虎的身子，長着個人的頭顱，尾巴長似豬尾，粗大如鞭。玄女又是一驚，道：“娘娘爲何顯出真形來？”那王母的真形就那裡一滾，又復回真形態來，卻道：“此世間萬物，都有雙面之樣貌。你看那宋江如何？上應星魁，卻也擾害人民。後來你不是又助那雷將麼？也擒獲了那公孫勝。”玄女道：“便有此事。娘娘是要怎的？我看那宋江不過是作惡賊徒，正好天上派遣下來那三十六員……”王母道：“且住。你細細想想，這梁山上的好漢，與那下凡的雷將豈不是一樣人？都是先做了好漢，後來卻也行過不好之事。賢妹且來看，那三十六卻不正是宋江等人正確之數麼？這蓮花裡，我細細點數過，是三十六朵還在開着。再看時，十八朵絳紅色，正應着天罡十八員。十八朵雪白的，正對着地煞十八座。再說那其他的花。剛纔賢妹摸了，卻好似死肉一般。我便知道，這也是梁山原來好漢們死亡之體，留作蓮花在此。”玄女暗自思量了一回，道：“卻也不錯。”那西王母又道：“你看我真形如何？”玄女道：“卻也不錯。”王母嘆息一聲，道：“賢妹休要如此。我那真形象，自己都知道。你看那梁山不也如此？雖然也做過惡，卻也有時行過善事。那魯智深便是如此。人者，有善有惡；但非本性之故。天意如此！我並我夫君玉皇大帝都尚然不知，也不知是哪一方星宿私自下天庭去了。”玄女道：“此事何時解決？”王母道：“待我回去一查。”挽了玄女，即便要返入那宮殿裡去。玄女道：“小仙忙些個，娘娘穩便。”不待那王母迴應，急急忙忙騰起一朵雲來，念個訣，急下天上去了。不必細表。

卻再說宋江一夥人如何了。原來那三十六個好漢，卻都在囚車裡看押着行了許多日子。看看馬上要到東京了。那押送的陳麗卿道：“好叫我等歡喜。這些賊子命不久矣。”那宋江正在囚車裡聽了這話，只是慨嘆。卻不料天上一陣藍光閃耀。卻是如何？原來好似爛銀一般潑風飛雪，九月初旬這天上，居然下起雪來。麗卿道：“這卻是什麼？”伸手去看時，那雪片忽的又飛動起來，原來是紙片一般的東西。那陳麗卿不知所爲，只見天上忽的好似開了一個天眼一般，“轟隆隆”地響起來一陣雷。麗卿看了笑道：“奇哉！莫不是這老天前來恭賀我們麼？”背後玉山郎祝永清也釘了囚車的鐵籠門，邁步上來，道：“這卻是什麼？”及至看時，忽的“啊呀”大叫一聲，往後便倒。麗卿急忙扶住永清，道：“玉郎怎了？”那永清好不容易站穩，道：“姐姐卻還不知麼？這紙片全是妖術！”麗卿大驚道：“玉山何不早說！也要叫我爹爹來。”永清道：“不必。泰山曾經教過我一招半式防身。”隨手掣出腰間一枝鐵鐗來，正要開口唸咒，忽的一陣昏眩，險些倒下。那麗卿道：“爹爹快來！”話音未落，自己也一陣筋骨酥軟，十分無力。勉強睜開眼看時，那裡空中卻有個好似仙人一樣的人。麗卿剛要開口時，便昏了去。當時那三十六員雷將，全都一個個醉倒也似，躺在那裡，卻是離東京只得五六百里地方。那許多親兵，卻都不知所蹤了。卻再說宋江等人怎麼了。那空中的人，忽的消失。宋江渾身大汗淋漓，不知何爲。李逵看了那些押送的人全都倒下了，那四周不見一個人，便道：“卻是怎了？”當時那黑旋風伸手一拉，那囚車的檻門忽的開了，李逵伸手一扭，那鐵索自己斷開。李逵又驚又喜，道：“啊呀，這個卻是什麼？”忽的天上又是一陣“轟隆”，李逵大驚，連宋江，盧俊義等人都嚇到了，說時遲，那時快：天上不偏不倚打下一陣雷來，四周一陣黑氣，望三十六輛囚車那裡便撲來。剎那間，黑雲亂舞，天上翻墨。有分教：就此脫籠，梁山暫時別過。當時驚恐，日後怎能攔阻。畢竟這黑氣卻是要怎樣，宋江等人性命又怎好，請看下回分解。